我的小学时光(二)
牛犁
在我的记忆中，童年的印象是遥远而又模糊的，青年的记忆是苦涩的，唯有少年的记忆是依稀的，它们像一群小小的幽灵，像一股挡不住的意识洪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1)大院与洋楼
我住过的二层小洋楼座落在哈尔滨市商士街102号(后改为红霞街102号)，共10户人家。其中楼上2家，楼下8家，我“家”住楼下。这是一座俄式建筑，原住的俄罗斯商人回国后被政府收回分配给刚进城的人居住。小洋楼的后面是一个宽敞的大院，记得刚搬来那会还住着几家俄国人，印像中他们长得人高马大，皮肤白皙，碧眼金发，给我这个第一次见到外国人的小孩留下深刻印象。大院里分布着前后两排“板夹泥”的平房，被粉刷成清一色的白色，加上院子里的绿树点缀，远远看过去，不失为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院子被1米多高的木栅栏围着，里面种满了即能赏花又能结果的苹果树，海棠树和山丁子树。我最喜欢爬过木栅栏跳到院子里去“摘”那些半生不熟的苹果，海棠果和山丁子。当我的上衣口袋还未装满，便被院子的主人发现，追赶时我常常慌不择路的将裤子刮在尖顶的木栅栏上，人虽逃出来了裤子却被撕开一条两寸多长的三角口子。回到"家”里免不了挨上一顿责骂。后来中苏关系恶化，这些当年被列宁赶出来的俄国人，在赫鲁晓夫同志的宽松政策下纷纷回国或是移居他国。院子交给中国人后住进来10多户人家，外面的木栅栏已被拆掉，里面的苹果，海棠果和山丁子不管生熟已被我们这些孩子摘光。到了第二年，院里的果树所剩无几，唯一留下的一棵苹果树和一棵海棠树由于无人管理，也很少结果了。现在洋楼和大院早已被拆的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林立在那里的高楼大厦。可是那种绿色的青苹果，金黄色的海棠果和一摘一大把的山丁子，永远的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多年以后，当我有机会来到俄罗斯，来到莫斯科，来到克里姆林宫，发现院子里栽满了苹果树，海棠树和山丁子树，非常惊讶！望着那树上累累的果实，真想爬上去揪上几把，原来这个民族喜欢观果胜于赏花，可这却让我不由的想起小时候记忆里最美的画面！
(2)失金被昧
自从学会下棋之后，我便梦想着拥有一副自已的象棋。身无分文的我总是哀求姐姐给我买，姐姐被我缠得没办法终于给了我一块钱。我跑到道里市场附近的永安文具用品商店花了九毛八分钱买了一副镶着玻璃盖的象棋。自从有了这副象棋，我高兴的不得了，时不时的拿出来欣赏，时不时的当着那些小伙伴们玄耀。终于有一天，这副心爱的象棋被我弄丢了。
有一天，我拿着新买不久的象棋到后面大院尽头我的同学(不同班)于荣芳家去玩，可能是太兴奋了，平时很少赢的我那天却大获全胜。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我，看也没看对方一眼便转身离去，事后才发现象棋落在他家忘记拿回来。等我缓过神来跑回去找时，他母亲告诉我她儿子出去了，她没看见象棋。等我再见到于荣芳时已是一天以后，他眨着小眼睛对我说他没看见我的象棋。我说，当时下棋的只有我们俩，我没拿走你没看见，那不是活见鬼了吗？但是不管我怎么说，他就是一句话：没看见。我当时真是被他弄晕了，心想老师教我说要做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拾金不昧，捡到别人的东西要还。怎么明明是落在你家门口的东西被你捡到了，就可以不还了呢？一气之下再也不与他下棋了。我不知道他捡到我那新买回来的扣着玻璃盖的象棋后心里是什么滋味？以及他不敢拿出来玩只能在家里偷偷看的感觉。可惜我那副刚玩了没几天的象棋，以它再不能见天日的代价让我认识了一位拾金而昧的小人，同时也让我对拾金不昧这句话产生了怀疑……
(3)诚实的代价
一次我走在街上，看到一家院里树上站着几只麻雀，一摸口袋弹弓没带在身上，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扔了过去。只听咔吧一声院子里的鸟没打着，玻璃被打碎了！本可以撒腿就跑的我却选择了留下。当这家房主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向他解释说：我是在打树上的鸟，不是故意打碎你家玻璃。房主当时相当气愤，反问我说：打鸟？鸟在哪呢？我说：被我打飞了。房主说别废话找你家长说理去！于是我被人扯着衣领带回家里。哥哥见状，二话不说赔了人家玻璃钱。接下来我的厄运来了，被哥哥赐于一顿拳脚，而且不听我作任何解释。我想这事不能怨恨哥哥，要怨只能怨自已。老师教我们要诚实，遇事不要撒谎，这本身并没有错，错就错在我没有灵活应用。如果打碎玻璃后撒腿就跑，房主就不会轻而易举的抓到我，哥哥也不会知道我打碎人家玻璃的事，我也不会挨上一顿揍。可是那样做之后，我的良心会不安，会在睡梦中惊醒……
(4)撒谎的好处
在我们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中，无论是伟人还是平民，无论是天才还是智商平平之人，几乎没有人没撒过谎。于是谎言被分为两类，一类是恶意谎言，一类是善意谎言。我相信说恶意谎言的只是少数，比如希特勒，比如墨索里尼……而经常说善意谎言的事却常常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每个人之间。比如当儿女打来电话问候时，父母明明病了却撒谎说自已很健康；比如儿女明明在国外过的很糟糕，却对父母说自已过的很好。这些善意的谎言常常能起到熨平彼此内心痛苦的效果，因此，世人便自觉不自觉的说着，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好。
我的人生第一个谎言是在小学一年级时被迫说出来的，是在街道派出所和我的哥哥姐姐共同逼迫下说的，因为我不说就不能回“家”，不说就不可能再上学，不说就可能……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我“家”楼对面的路灯下面，有人在一位伟人的名字下面用粉笔写了一句XXX的骂人话。被人发现后报告了派出所，调查中有人(很可能是那个昧我象棋的坏孩子)指证是我写的。于是我被关到派出所的小黑屋里反省，民警和我的哥哥姐姐轮番做我的思想工作，让我承认下来。并分别承诺，只要我承认是我写的就会马上放我出去，因为我是小孩该上学上学，一切都不会影响。那时，无助的我想起了母亲，我想对母亲说：不是我写的！因为只有母亲最相信我的话，只有她最懂我！然而这已经不再可能，我的母亲已与一年之前长眠于地下……
最后在民警和我的哥哥姐姐的威逼和利诱下，我决定对我自已落井下石，对我自已做了伪证，指认那个字是我写的。于是，他们兑现了承诺，放我回“家”，于是我该上学上学，似乎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可是，我的心却一直在流血！我还只是一个刚上一年级的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却不能向任何人诉说！内心是何等的孤独？多年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自已的人事档案，里面确实没有记载任何污点，包括在小学一年级发生的这件事。可是这件给自己作伪证，陷害自已的事，始终像一把刀子一样，在我心上划出一道一辈子也忘不了疼痛的伤口。是的，没有人给我定罪，可是也没有人给我评反。多年之后，一个孩子与一个事件的发生，像一阵不留任何痕迹的风，早已在人们的印象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是我却依稀的记着，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最不应该撒的一个谎。虽然撒谎给我带来短暂的“好处”，可是它却有形无形的影响了我一生，使我常常对人生产生一些不应有的怀疑。作家兼学者熊培云说：“当别人抛弃你时，你不要再对自已落井下石，给自已做减法。你要相信自已，要给自已做加法。”只是我读到他的话太晚了，蒙昧的我在无助的情况下，给自已做了一次这辈子也忘不了的减法，我往已经沉在井下的自已身上，扔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这块石头差一点就将我的人生击垮。
2017年11月18日于海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