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说:无论置身何处,我们的某一部分都是异乡人。或者把村上的这句话换个形式来说:当我们在成长时,我们身上的异乡感会更加强烈。当每个人的个体性越发突出时,他的孤独感就越强,不可遏制的,它会自发地萌发自我地疯长。毕竟,这世上你能找到两片完全相似的叶子吗?能找到两个心性完全契合的人吗?
李白那么豪迈,朋友应该也是遍天下,但他说:“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这壮志难酬的迷茫里应该还自有一种细腻的心绪不是同道者可以理解安慰的;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闲适淡然里可能也会有一丝婉转的心思不是山野自然可以消解的;陈寅恪的“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大有唐人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苍茫浩荡,是人生天地间的孤独,无法安慰;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说“我看到那个得奖人身上落满了花朵,也被掷上了石块、泼上了污水”,这样的经历也是独一无二难以找到同类者的。
大概面对他人的孤独,最接近的方式就是“感同身受”了,这也过是个“同”而已。
很喜欢译者林少华对“孤独”开出的药方,他说可以“挖洞”,深深地挖洞,一个劲地往下挖,有一天会在某处同别人连在一起的。这多么给人安慰,就如另一句流行的话语,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你的另一半存在,有一天你会找到,那时你的生命就会感觉完整了。再换个说法,在这世界上会有一个让人甘愿为之献身的并且能激发起你的全部热情和潜力的事业存在,有一天你会找到它,就如《月亮和六便士》里的思特里克兰德年过四十却发现自己应该为画画而生,就如梵高之于油画,莫扎特之于音乐,不过早和迟的问题,最终来说都是幸运的。再换种说法,那就是每个人出生的地方所呆的地方,可能并不是你生命中真正的故乡,你在所谓的故乡都难免有“异乡人”的感觉,有一部分的心永远在流浪,如果你的脚步迈开寻找的话,有一天你会发现有一个地方能够刚好容纳你的心,你的个性,那样熨帖地安顿了你的灵魂,就如阿尔之于梵高。
只是这其中的几率有多少?
可又多么喜欢这“挖洞”的努力?即使每个有自我觉知的人穷其一生都在寻找的路上,但这也是向着明亮那方,至少会获得更多的安慰而不会太过孤绝。
可是人心又往往如此矛盾。明知“挖洞”的意义,但又往往弃之不顾,甚至又莫名其妙地质疑其意义。有时,我宁愿面对很多人,比如在课堂上,面对几十个人,把自己的孤独敲碎成一个个微尘般,然后收拾点点的回应,会觉得喜悦。但害怕面对个人,单独的人。那时孤独是一整块的,因为庞大所以要求也高,即使一时半刻对方接得住,但无法保证下一个时刻,同理也担心自己让别人失望。想起了蒲宁和拉赫玛尼诺夫,一个大文豪,一个大音乐家,初见时惺惺相惜,促膝长谈一夜,犹如找到了另一个自己,但那时那刻却在后来的岁月里永远不再重现。我想他们的孤独因此会更加增加。得到了,却又无能为力地看到它远去,这是从小康跌入困顿,内心肯定恓惶。
同理,如果找到了契合心灵的爱情,那是否就是永恒的归宿?可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又作何解呢?
说到底,个体还是个体。能否就作此解?
一切都是一个动点,无法拥有,除非找到相同的频率,一起动荡却又不离不弃。
绕了一个圈,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对于你的孤独,我无能为力。唯有自己出发努力挖洞。如果有机缘找到同类者,又要看那么稀有珍贵的时刻能维持多久,也许是一刹那,也许会是一辈子。
还有,人的一生是短暂的,寻寻觅觅的乐趣和渴望足以抵消孤独所带来的绝望。
那么,尽管孤独,也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看这份孤独,会给你的生命以怎样的下一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