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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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写作之【儿童文学

壹    如果早知道思念无处安放,我不会参与这场母女情深的依依惜别

天终于黑下来了,我迅速跑回西边的睡房,和衣躺下。

隔壁厨房的锅碗瓢盆,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我的肚子叽叽咕咕作出了回应。那些躲在阴暗角落的蚊子,瞅准时机飞到我身上,留下殷红的痕迹。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努力拒绝来自外面的一切干扰,我要用最快的速度进入梦乡。妈妈一定等我很久了,我仿佛看到她四处寻找我的焦急模样,就像白天我找不到她一样的坐立不安。

往事如潮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那天早上,太阳公公像个调皮的孩子,将阳光洒满了河流山川,也洒满了妈妈的笑脸。妈妈看着初升的阳光说,下午要带我去舅父家住几天。

虽然去舅父家要走两三个小时的山路,可一想到走亲戚就能穿上漂亮的花衣服,还能品尝过年过节才有的零食,我的心仿佛六月的玫瑰,每一瓣都在阳光下怒放。

太阳公公好像知道我的心思,故意和我唱对台戏,在天空中逗留久久不肯离去。好不容易等到太阳偏西,我迫不及待拖着妈妈的手出了门。弯曲狭窄的田埂上,我和妈妈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被远处的山黛完全遮掩。离舅父家越近,妈妈牵我的手越用力。我的小手在力的覆盖下变得有些麻木。

六月的田野,正是水稻抽穂的季节。偶尔有风拂过,白色的谷花随风摇曳。我仰着头追逐它们的方向,却看到妈妈眉头紧锁,眼里的小星星也消失了。我纳闷不解,妈妈怎么了?

越过山丘,跨过溪流,当舅父家终于出现在眼前时,我手舞足蹈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妈妈看着掩映在竹林下的房屋,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俯下身来,轻轻抚摸我的脸,然后狠狠亲了一口。我咯咯笑着准备回吻妈妈时,她突然对我说:“麦子,你先住在舅父家,过段时间妈妈来接你,记得一定要听舅父舅妈的话。”

仿佛睛朗的天空突然雷声大作,妈妈的话,惊醒了我酣睡的美梦。我拉着她的衣袖,撇着嘴扭着身子撒娇:“妈妈,您和我一起住在舅父家嘛!”

“麦子,妈妈有要紧的事,你听话好不好?”妈妈的眼里有乌云飘过,透过西下的夕阳,投射到我的心海。

“我不去舅父家,我要和妈妈在一起。”我倔强地反抗。虽然我已经五岁多了,但从没离开过妈妈。

妈妈犹豫了一会,把声音压得很低,好像害怕被别人偷听: “麦子,爸爸生病了,妈妈要去照顾爸爸。只要你乖乖地听话,爸爸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到时爸爸妈妈一起来接你回家。”妈妈眼里突然有了泪花,她睁大双眼,始终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难怪好久都不见爸爸回家了。以前,只要我一想爸爸,过几天就能见到他。爸爸每次回来,喜欢和我玩举高高。我骑在爸爸脖子上,他抓住我的双手,把我举得很高很高。妈妈在旁边佯装生气,责怪爸爸怂恿我调皮捣蛋。爸爸亲着我的脸蛋溺爱地说,总有一天,他的宝贝女儿会飞得又高又远。

“妈妈,爸爸吃药很苦打针很痛吧?”想到爸爸不能像小孩子一样哭闹撒娇,又没有大人奖励糖果,我心里就莫名地难受。妈妈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妈妈,是不是我乖乖地听话,爸爸的病就好了,以后再不用吃药打针了?”

“是的,只要麦子乖乖的,爸爸的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妈妈失神地望着远方,陷入了沉思。

“妈妈,我想爸爸了,我一定会听话的,等爸爸病好了,让爸爸举着高高回家好不好?”我仿佛又骑在爸爸的肩上,妈妈从后面搔我的痒痒。金色的阳光,洒落一地的辉煌。

“你是爸爸最疼爱的宝贝,他一定希望早日接你回家。”妈妈终于笑了,看着她像月牙一样弯弯的眼睛,我也开心地笑了。

远山的夕阳,像两腿敷铅的老人,蹒跚着脚步,缓缓走向夜色深处。

第二天,我被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吵醒。看着空落落的枕头,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找遍了屋里每一个角落,却没有妈妈的影子。舅父告诉我,妈妈天没亮就回家了。

妈妈一定是怕我哭闹或者反悔,所以趁我还在梦中就走了。妈妈,其实您真的不用担心,我已经懂事了,我会乖乖地听话,等着您和爸爸。

我以为,在舅父家呆上十天半月,爸爸妈妈就会接我回家。可是,稻田里的谷穗已经沉甸甸地弯下了腰,始终不见他们的踪迹。每天,我站在门前,思念如疯长的藤蔓,朝着家的方向翻山越岭。我的脑袋像田间的谷穗,慢慢地耷拉下来。

后来,我发现与舅父家相距几十米的地方有座山,半山腰有个小山坡。那里既可以远眺妈妈到舅父家必经的山头,又可以俯瞰几条田埂小路。我每天爬上小山坡,望着家乡的方向,设想和爸爸妈妈见面的各种场景。

山坡下有许多竹子,它们谁也不甘寂寞,你追我赶蹿上山来。当等待一次次落空后,我把希望寄托在竹叶身上。

我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嘴边轻轻吹落。如果叶面向上,我的心像被风拂过的竹叶般欢腾,我笃定爸爸妈妈今天会如期而至;如果叶面向下,我像泄了气的皮肤,却心有不甘,继续为自己找各种理由。一次……两次……一直吹到叶面向上为止。时间一天一天流逝,地上洒满了横七竖八的叶子。每一片,都是一个关于梦想凋零的故事。

每天,我的希望随着初升的太阳冉冉升起,经过一天的等待和煎熬后,又随着西下的夕阳一同沉沦。当黑夜来临,远处层层叠叠的树梢越来越模糊,慢慢变成了妈妈的笑脸。延展在空中的树干,伸出温柔的双手,将我紧紧拥抱入怀。

后来,只要我闭上眼,就能在梦里与妈妈相见。于是,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黑夜,每天不停地祈祷夜晚早点来临。梦里,我在不同地点、不同季节与妈妈相遇,每一次,都饱含着久别重逢的欣喜。妈妈还是从前那样美丽温柔,只是每次我问起爸爸的时候,妈妈满脸悲伤,缄默无言。于是,爸爸的病成了我不能提的禁忌。

贰    那封无法书写和寄出的信是想告诉妈妈,我们的约定永不变卦

表哥说我像一头懒猪,成天就知道睡觉。从小,人人都夸我乖巧漂亮,我怎么可能和又丑又笨的猪扯上关系。可我对他的定论不敢有丝毫的意见。表哥常常说,如果我敢反驳他,他就写信告诉妈妈我不听话。

我答应妈妈的事情,一定会说到做到。虽然我贪睡是因为想念妈妈,但是决不能让表哥知晓。我怕他来梦里捣乱,影响我和妈妈见面。所以无论表哥说什么,我都低眉垂首,温顺得像一只沉默的羔羊。

那天上午,表哥因为做错题又挨打了。舅父问他九乘九等于多少,表哥思考了半天,才憋红了脸说九九一十八。哎,都不知道表哥脑袋是不是都装浆糊了,九九八十一都不知道。每天早上他背乘法口诀的时候,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我实在忍无可忍,答案像烫嘴的食物,脱口而出。

舅父和表哥齐刷刷看向我,一个露出发现宝藏般的惊喜;一个像谎言被当场揭穿时的恼羞成怒。两道交织的眼神,犹如烈日下的两道亮光,让我无藏身之地。我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赶紧低下头,希望厄运像天上飘过的云彩,不留一点痕迹。

舅父拧着表哥的耳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喋喋不休地发牢骚,为什么同一个老祖宗的产物,却有着天壤之别的智商。也许为了表扬我,也许为了刺激表哥,舅父专门为我煮了一个鸡蛋。尽管我早已垂涎欲滴,但我知道它是瓦解战乱最好的武器。于是趁舅父不注意,我把鸡蛋悄悄塞进表哥的口袋。

后来表哥说,看在鸡蛋的份上,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如果以后我帮他做作业,他就写信给妈妈表扬我,否则后果自负。我木然地点了点头,心里却莫名地害怕。我又不是神童,怎么可能无师自通。

如果表哥恶人先告状怎么办?经过一番思考后,我决定先下手为强,主动给妈妈解释。可每次和妈妈在梦里相聚,我总是忘记得一干二净。唯一的办法是写信给妈妈,但是,我不会写字,我该怎么办?

图片来自网络

我向舅父提出了读书的要求,舅父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或许他认为,学校能束缚我对妈妈的思念,减少我徘徊在小山坡的频率。可因为年龄不够,学校拒绝了我入学的要求。开学那天,看着表哥蹦蹦跳跳去上学,我的腿不听使唤跟在了他身后。

来到操场上最左边的教室,我悄悄在窗外踮足观望。讲台上的老师拿着一根小竹条,指着黑板上的字反复教读音,再一笔一划教写法。我默默地跟着老师念,然后蹑手蹑脚来到操场旁,用枝条在泥地上写了遍又一遍。

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体,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它们如初俱雏形的翅膀,总有一天,会长出丰翼的羽毛。

我一直以为,我偷学写字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早就被杨老师发现了。那天,我蹲在操场上写画时,杨老师走到我身边,满脸疑惑地问我:“麦子,你小小年纪,为什么这么喜欢学习?”

我像人赃俱获的小偷,心虚地低下头。

杨老师走上来,轻抚着我的头说:“麦子,我要号召全班同学像你一样爱学习,以你为榜样。”

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杨老师,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更不能让我表哥知道。”豆大的泪珠,滴滴答答掉进脚下的泥土里。

“麦子,究竟怎么回事?”杨老师的脸,像打了个巨大的问号。

“杨老师,我学写字是想给妈妈写信,我想告诉她,我一直都很听话。但我怕表哥向妈妈告状,如果爸爸妈妈知道我不乖,就不会接我回家,可是我真的好想他们。”思念、担忧,各种复杂的情绪,像涨潮的海水,狠狠冲击着我的心坎,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杨老师拿出手帕,不停地为我擦眼泪。

“杨老师,我还有许多字不会,您能悄悄帮我写封信吗?我想告诉妈妈我很听话,想问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接我回家。”

“麦子,你别哭,杨老师答应你,可你知道妈妈的收信地址吗?”

“我知道,我家在王家坝。”我破涕为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属什么乡什么村呢?”杨老师殷切地看着我。

“什么乡...... 村......我…不知道,可邮递员叔叔一定知道妈妈的地址。”我急中生智,把希望寄托在走街串巷的绿衣使者身上。

“麦子,邮递员叔叔不可能知道你妈妈的地址,要不,我们去问问你舅父?”

“不要……”我仿佛看到表哥拿着已经封口的信件,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我使劲地摇摆着双手,飞也似地跑了。

给妈妈写信的事情夭折后,我对表哥更加言听计从。我相信,只要他不从中作梗,总有一天,我会穿着妈妈买的新衣服,吃着可口的零食,爸爸举着高高,一起回到我们幸福的家中。

叁    我六岁那天,原谅了这个薄凉的世界,妈妈的爱,如阳光照亮心海

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带来了丝丝寒意。我对妈妈的思念,在山坡上生长,在田野里奔跑,在小溪里流淌。

那天傍晚,夕阳西下。我突然看到离舅父家不远的十字路口,有一个身影非常像妈妈。刹那间,我的心“咚咚咚”如小鹿乱撞,似乎要跳出胸膛。

我朝着那个身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过去。由于速度太快,我的左脚一滑,鞋子落入田里。我顾不上捡鞋,赤着双脚继续往前冲。

一百……五十米……十米……我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轻。她有妈妈一样浓厚的齐耳短发,也有妈妈小麦一样的肤色,可她没有妈妈的笑脸和月牙儿一样的眼睛。我的心像打碎的玻璃,七零八落散落一地。

“麦子,你跑那么快干嘛呀?”她身后钻出一个小脑袋,是村头的鼻涕虫林子。我不喜欢和他玩,我讨厌那两条爬上爬下的虫子。可现在我却很羡慕林子,他虽然是鼻涕虫,却有妈妈陪在身边。如果能够和妈妈在一起,哪怕像林子一样变成鼻涕虫,我也心甘情愿。

“我好像看到天上有一颗星星。”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我灵机一动,装模作样指着天空说。

“星星哪有这么早出来呢,你是不是眼花了?麦子,去我家玩吧!”

如果是以前,我会一口回绝。可那天却像着了魔一样,我点了点头,紧紧跟在他们母子身后。

到了林子家里,他总缠着我玩耍。我心不在焉,眼睛跟着林子妈转。后来,我找借口走进厨房,看到她正忙着生火煮饭。我赶紧走过去,主动拉起了风箱。我把幅度拉到极限,因为在完全拉出的时候,我的左手能碰到她的右肩。灶里的火光一闪一闪,照着林子妈的脸,我看到妈妈的影子忽明忽暗。

从此,我和林子成了好朋友。他家像一个巨大的磁场,总是吸引着我的脚步。林子妈见我乖巧伶俐,林子又总是喜欢粘着我,她对我越来越亲近。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和妈妈共拥一张笑脸。

那个深秋的下午,阴霾的天空下起了小雨。一阵秋雨一阵凉,由于衣着单薄,我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浑身长满了鸡皮疙瘩。也许是寒冷的催化,我突然想念妈妈温暖的怀抱。可是,妈妈究竟在哪?她什么时候才接我回家?我又冷又无助,眼里噙满了泪水。

林子妈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忙不迭地问:“麦子,你怎么哭了?”

我走到她身边,哽咽着说:“林妈,您可以抱抱我吗?我好冷,我想妈妈了。”

林子妈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一边轻拍着我的后背,一边说老天真残忍,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可怜的孩子。也许是因为久违的怀抱太温暖,我触景伤情放声大哭。

林子跑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表现出英雄救美的侠骨柔情:“麦子,别哭了,你妈妈不要你,我和我妈妈一定会好好疼你的,将来长大了,你给我当婆姨。”

林子的话,如五雷轰顶,我的魂好像被摄住了。待我回过神来,我一下子挣脱他的手,声音尖锐得像一把直抵心脏的利刃:“你胡说,我妈妈怎么可能不要我,她说了,只要我乖乖听话,爸爸的身体就会好起来,他们一起来接我回家。我才不给你当婆姨,你这个肮脏的鼻涕虫,丑死了。”

林子被我激怒了,他的脸涨得通红,不甘示弱向我吼道:“你不识好歹,他们说你是扫把星,把你爸爸克死了,你妈妈都不要你了,哼,以后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林子,千万别乱讲。”林子妈一边说一边快速蒙住林子的嘴。

我伸出双手,使劲全身力气抓住林子的衣服,嘶哑着声音尖叫:“我爸没有死,他一定会接我回家的,我讨厌死你了,鼻涕虫!鼻涕虫!”我将林子用力一推,转身从他家跑了出来。

雨越下越大,我跑一会,停一会。泪水和着雨水,一点一滴渗进心里。我不明白,我一直都懂事听话,为什么妈妈却食言了。回到舅父家,我一改往日的乖巧模样,质问舅父,爸爸的病好了没有,妈妈什么时候接我回家。

舅父眼光闪烁,阴沉着脸回答我,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嘴。

夜里,我高烧不退。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舅父舅妈的叹息声;赤脚医生盘根究底的询问声;金属、玻璃乒乒乓乓的敲击、碰撞声。接着有液体缓缓流入我的身体。它们如深冬的寒冰,冷彻心扉。

第二天,我终于退烧了,可我却不愿意睁开眼来。爸爸的病好了没有?我真的是扫帚星吗?爸爸妈妈为什么还不来接我?我知道,我想要的答案,却是他们守口如瓶的秘密。

表哥在我耳边不停地发誓,他说写信给妈妈都是骗我的鬼把戏,只要我能马上醒来,以后再也不吓唬我了。可我对他的坦白和保证毫无兴趣。

舅妈从外面回来,看着昏迷不醒的我,乱了阵脚。过了好久,她长叹一口气说:“林子妈刚告诉我,这孩子什么都知道了。小妹家的事,我不该告诉她,我看麦子常常去她家,想让他们母子对麦子好一点。哎,这孩子太可怜了。”

舅父沉默不语。

舅妈说完,坐在床沿边,握着我的手继续说:“麦子,舅妈对不起你。好好的,我去给你算什么命哪。舅妈觉得你聪明过人,将来一定大有出息,所以想找个算命的确认一下。没想到算命的说,你虽然命好,但和你爸的八字相克,唯一化解的办法就是让你远离他。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怎么也改变不了。你妈一直不露面,她肯定在心里怪你,早知道我就不告诉她了,都怪我多事,哎……”

看来,林子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我是扫帚星,所以妈妈不要我了。刹那间,我感觉自己像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无依无靠。

“胡说些什么啊,小妹读了那么多书,她才不信这些迷信。她把麦子送到我们家,是为了方便在医院照顾麦子她爸,麦子还这么小,丢在家里没人照顾,小妹哪能放心。”舅父连忙抢过舅妈的话解释。

“可麦子爸爸都走这么久了,小妹为什么还不来接麦子?你没见这孩子心思越来越重吗?”舅妈低声反驳。

原来,爸爸永远地离开我了,我所有的希望,像深秋的蒲公英,随风飘散。以后,再没有人背我回家,没人和我比高高了。我仿佛掉入了万丈深渊,再也没有机会和勇气爬上来。

“麦子爸单位有很多事需要小妹处理,医药费、抚恤金、麦子姐姐准备接班,哪有那么简单。再说,小妹现在的心情也不适合把麦子接回去,等她处理完事情,心情平复了,自然就会来接麦子。女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以后不要胡说八道。”

也许,舅父希望黑暗中有一缕光,能点亮我最后的希望。

真相被层层揭开,摧毁了我所有的信念,我心如死灰,不吃也不喝。不知过了多久,爸爸来到我身边,金色的阳光照耀着他英俊的脸庞。他把我高高举过头顶,再三叮嘱我,将来一定要展翅翱翔。我似懂非懂,伸出手来和爸爸拉钩。爸爸满面笑容,消失在万丈霞光里。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并且主动要求进食。从那以后,舅父一家对我小心翼翼,百依百顺。而我,却再也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尽管我知道,爸爸永远不会来了,但我每天仍然会去小山坡眺望。那条无数次蜿蜒到梦里的路,早已被浓雾笼罩,模糊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六岁生日那天,一场纷纷扬扬的初雪,唤醒了岁月的色彩。漫天飞雪,让我心潮起伏。看着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世界,我终于绽放了久违的笑颜。

恍惚中,前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我侧耳倾听,“咯吱咯吱”的声音由远及近。每一步,仿佛都踏在心坎。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四面八方冲击着我的脑海,仿佛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又仿佛经历了千年的等待。终于,一张眉眼弯弯的笑脸映入眼帘,是妈妈踏雪而来。

“妈妈……妈妈……”这一声,饱含着光阴流转的等待;人世沧桑的心酸;如愿以偿的释怀。

“麦子,对不起,妈妈来晚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那声音,如黄鹂般婉转动听。妈妈伸出温暖的双手,两个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穿过漫天的雪花,终于重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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