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粼粼的银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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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已进入盛夏。

正午的阳光更是威力无比,明晃晃地照在玻璃窗子上,仿佛划破黑夜的闪电,闪着刺目的绚丽光芒,让人的眼睛看也不敢看。院子里的老槐树上,知了儿的叫声,时断时续,若有似无,仿佛也热得没有了力气。几只肥胖的芦花母鸡,蹲卧在槐树荫下,奓沙着翅膀,张着尖尖的嘴巴咯咯地叫,好像也在说:热啊,热啊,真热啊。

二娃躺在他家那张老式木床上,半闭着眼睛,支楞起耳朵——偷偷地看着;静静地听着。外面已没有小伙伴们喧闹的声音了。二娃想他们大概都被捉回家去睡午觉了。

可他是怎么也睡不着的,只得在凉席上翻来覆去,踢腾着两只瘦脚丫,好似一尾不幸跳上岸,又不停挣扎着,想要重新回到水里去的鱼儿。

身旁的母亲拿手里的扇子轻拍了他一下,不满地嗔怪道:那席子上是有针扎你啊?还是有虫子咬你啊?你能不能消停点?臭小子,咋让你睡个午觉就这么难呢?

就在刚才,母亲拧着他的耳朵,把他从太阳地里揪回屋来,让他老老实实地睡午觉,不准他和同村的孩子一起在大太阳底下到处疯玩。

可在二娃他们这帮孩子的认知里,就没有睡午觉这个概念。睡什么午觉嘛?那是大人们的事。有那功夫,还不如在树荫下逗一逗蛐蛐,圈一圈蚂蚁,玩一会儿泥巴呢。

屋子里闷热得很,母亲不停地给二娃打着扇子,可终究抵不过那汹汹而来的困意,沉沉地睡去。扇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凉席上。

二娃悄悄睁开半闭的眼睛,偷瞧着母亲的脸庞,见母亲已睡熟,正扯着轻微的鼾声。二娃慢慢起身,轻手轻脚地下了地。

只见他踮起脚尖缩着脖子,黑红的小脸上带着阴谋得逞后的坏笑,身子一探一探地向前,活像一只贼头贼脑的小狐狸。来到堂屋门后,将门轻轻地打开一条能容他通过的缝,如泥鳅般灵活地钻了出去,又转身把门重新关好。

他飞快地跑出院子,一只手紧紧捂着嘴巴,怕自己高兴得笑出声来,惊醒了熟睡中的母亲。

二娃飞快地出了村子 ,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向村旁不远处的那条银水河一溜烟地飞奔而去。

小路已晒得滚烫,灼烤着他的光脚板。一块又一块的稻田相连着,仿佛一直延伸到天边。田里的稻子还未成熟,散发着禾苗特有的清香。一只白色的大鸟从稻田里飞起来,展翅飞向远处。大概是二娃咚咚的脚步声惊扰了它。

二娃一口气窜到河堤上。他兴奋的在心底呐喊:银水河,我来啦!

银水河只是静静地流淌,像一条银色的缎带飘向远方。对于二娃地到来,他没有表示出欢迎,也没有表示出不欢迎。它沉默着,仿佛也耐不住这盛夏午后的炎热,打不起来精神。

二娃呆望着眼前清粼粼的河水,在河边站了好一会儿。终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耷拉下脑袋,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无精打采,像是被头顶的大太阳晒蔫了的一枚树叶。不过,他还不打算回家。他找到河边那棵熟悉的老柳树,动作十分娴熟地爬了上去。

河边生长着很多柳树,已有些年头了,是这河岸边的一道好风景。二娃攀爬的这棵老柳树,有一根粗壮的枝干伸展到水面上,许多细长柔软的枝条纷纷垂下,轻抚着水波。二娃十分喜欢这根横搭在水面上的枝干——待在那上面,让他觉得离清粼粼的银水河更近了,仿佛就躺在河的怀抱里,伸手便可触到那清凉的河水。

二娃两手抱住主干,双脚慢慢地踩上这根旁逸的粗壮枝干,然后垂下双腿,骑坐在枝干上。

河面上一阵带着水汽的热风吹来,万千柳枝随风轻舞,像层层绿色的珠帘,将二娃严实地隐藏。

二娃嘴里嚼着一根刚才顺手揪下的狗尾巴草,双手抓住身旁的柳枝,晃荡着两条细腿,出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水面上有小鱼儿不停地游来游去。有的鱼儿追逐着偶尔落下的几片黄叶子,你争我夺玩得不亦乐乎。二娃羡慕地看着水中的游鱼,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渴望。

他多想也跳入水中,和鱼儿们一起畅游呀!可父亲恶狠狠的警告犹在他耳边回响——臭小子,你再敢随便下河里游水,当心打断你的狗腿,不信你就试试看。

那是大半个月前的一个午后。他最好的玩伴三磨子,带着同村的几个孩子,来找二娃去银水河里游水。那天的天气并不炎热,二娃本不打算去。可三磨子说那几个孩子想跟他学扎猛子,还说他们不相信二娃一个猛子能扎出去那么远,要亲眼看看才能信。

原来三磨子跟那几个孩子吹牛皮,说是二娃一个猛子能扎出去二里地。那几个孩子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想这一口气要憋那么长时间,还不把肺给憋炸了。难道他是鱼鹰子变得吗?他们曾在银水河里看过鱼鹰俗称水老鸭捕鱼。那鱼鹰往上一窜,又返身一个猛子扎下去,好长时间才从水里出来,嘴里往往还叼着一条大鱼。

他们不能相信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能有这种本领,所以咋咋呼呼得非要三磨子带他们来。牛皮已经吹出去了,三磨子只得带着这帮孩子来找二娃。

三磨子偷偷跟二娃咬耳朵。让二娃无论如何都要答应下来。不能让他在这帮孩子面前丢了面子。别看他是个小孩子,那是和大人们一样爱面子的。若是这点面子保不住的话。他以后还怎么号令这帮孩子?他这个孩子王的牛皮,以后还吹给谁听?

二娃没好气地冲着三磨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声嘀咕道:你尽会扯谎,我啥时候一个猛子能扎出去那样远?就是银水河里的水老鸭也不一定能扎出去那样远哩!

三磨子着急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壳,小声嘟哝:你先答应嘛!到了河里再说。肯定会想到办法的。三磨子比二娃大两岁,主意也比二娃多。二娃心里不情愿,可好朋友的忙又不能不帮。于是,三磨子在前,那伙孩子拥着二娃在后,浩浩荡荡地奔赴田野上的银水河。

到了河边,他们脱去汗衫、短裤,光溜溜地跳进清澈的河水里。谁让他们是小孩呢,又是男娃子,不穿衣服在河里游水,似乎是他们的专利。那几个孩子在水里游得还凑合。只是他们只在河边的浅水区游,不敢去河心的深水区。

三磨子往河心处游去,边游还边大声嘲笑那帮孩子胆子小,说小老鼠的胆子都比他们大得多。那帮孩子哪里肯服气,都跃跃欲试。有几个胆子大些的,也扑打着水,跟在三磨子身后,向河心游去。

大概是游水的喜悦,让这些孩子暂时忘记了他们最初的目的。他们似乎并不急着看二娃的潜水本领。他们互相泼着水,又奋力击打着水面,让平静的河面骤然荡起波澜。他们嘻嘻哈哈的喧闹声也随着水波荡漾开来,向着四面八方传递。

这让二娃倒是舒了口气。他会扎猛子不假。那还是他父亲亲自传授给他的游水本领。可真要让这些孩子眼睁睁看着他一口气潜出去二里路远。他想他是不可能做到的,除非中途偷偷浮上水面换气。

就是那些游水能手水老鸭们,在潜水捕鱼的时候,还要冲出水面换几次气呢。三磨子吹牛皮不打草稿子。他怎么就交了这么一个牛皮大王朋友呢?二娃一边想一边像只青蛙似的蹬着水在河心处游荡,已和那帮孩子渐渐地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忽地岸上传来一声断喝:二娃,你个臭小子,还不赶快给我上来!

原来,二娃的父亲要到田里去看看庄稼的长势,从河边经过,远远地就看到了这帮闹哄哄的孩子。又看到其中一个正是他家二娃。他想怪不得临出门时没瞅见这小子,原来是又跑到这河里游水来了。

当看到那些孩子一个个跟比赛似的,往河心的深水区游。他的心马上跟着悬了起来。他想,这些个孩子胆子也忒大了。河心是连一些大人们都不敢去的。因为有的地方深不见底,没有好的水性,去那里就是在涉险,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他看到儿子二娃在河心处游得正欢。这小子天生的好水性,他是知道的。说不定就是这小子吸引这帮孩子来游水的。现在又引着他们往深水里游。他不敢再往下想。于是,站在岸上,厉声地呼喝二娃。

水中的二娃正想着小心思,被这冷不防的一声吓了一大跳。他扭头往岸上瞧。正对上父亲那双欲喷出火来的眼睛。二娃打了个激灵,本能地想扎进水里去躲藏。可他知道,父亲的水性不比他差,待会被抓到了,可能会被打得很惨。他只得放弃无谓的挣扎,乖乖地游向岸边,湿着身子,胡乱地套上衣服。

二娃的父亲又吓唬还在水里的那帮孩子——说他们的大人待会就要来收拾他们,让他们赶紧麻溜地回家去,免得遭受皮肉之苦。那帮孩子不知真假,短暂地慌乱后,也一个个向岸边游过来。

二娃的父亲看他们都上了岸,便催促他们快点回家。他们悄悄瞅了眼站在父亲身后蔫头耷脑的二娃,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父亲那横眉怒目的脸。

他们也顾不上二娃了,撒开脚丫子飞奔而去,数三磨子跑得最快。二娃的父亲也不去田里了,扯着二娃的细胳膊回了家。二娃的母亲看到自家男人怒气冲冲地进了屋,小儿子二娃跟在后面瘪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她有些诧异,就问他们爷俩这是咋的了?谁惹着他们了?二娃的父亲不理会,只怒斥二娃在堂屋地里站好。

二娃的母亲气得扭头进了里屋,一把关上了门。本来二娃还心存希望,想着母亲可以护着他,现在也指望不上了。他又想到了奶奶,要是奶奶在家该有多好,奶奶可以护着他。父亲也最怕奶奶。

他父亲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别看他平时高声大嗓,脾气火爆,像个炮仗捻子一点就着。可在自己母亲跟前那是轻声慢语,脾气温和,态度谦恭得很。二娃若不是亲眼所见,也是不会相信的。就像不相信凶神恶煞般的大老虎,眨眼间变成了乖巧温顺的小猫咪,还卖萌地舔着爪子喵喵叫。

从小到大,调皮捣蛋的他惹事生非,总是闯祸。若是没有奶奶护着,屁股说不定早被他父亲给打开花了。可奶奶偏偏进了城,去了姑姑家,还要住上一段时间。姑姑家在县城,条件比他们乡下好,说是接奶奶去享享福。

二娃第一个不乐意。他想难道奶奶在乡下就享不了福了?乡下有好吃的瓜果梨桃 ,银水河里有美味的鱼虾,都是奶奶爱吃的。进了城哪里还吃得到呢?关键奶奶是他最坚强的后盾,是他的庇护所,躲在奶奶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临走奶奶还交代二娃,让他乖点,不要淘气。就是怕她不在家的时候,他的小孙子吃他老子的亏。

二娃眼看求助无门,只得乖乖认命,低着头站在那儿,无奈地等待着。他父亲双手叉腰,瞪着一双大环眼瞅了他一会儿。那犀利的眼神,让二娃浑身不自在,真想撒丫子跑得远远的。可他心里清楚,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他总不能不回家吧?他总还是要面对父亲。

看着眼前还算乖顺的儿子,父亲终于开口道:“往后不许再到河里游水了。你们一帮小孩子也没个大人领着,出了危险咋办?那河心……

可父亲的话还未说完,二娃就忽地抬起头,挺起胸,瞪圆一双愤怒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低吼出声:“凭什么?凭什么不许再到河里游水了?”看他说话时的模样,俨然一只炸毛的小公鸡。

原来二娃只听到父亲前面那句,“往后不许再到河里游水了”,他心下一惊就想,咋的,往后都不给去游水了?那这个夏天他要咋过?父亲后面的话,他压根没往心里去。他先是吃惊,而后愤怒,也就顾不上害怕了。

他父亲先是一愣,紧接着被儿子的话给气乐了,咬着牙道:凭什么?凭我是你老子。老子的话,你敢不听?反了你了,你个臭小子。

他父亲本就是个火爆脾气,被儿子的一句反问给激怒了。本想对儿子来一番心平气和地劝慰,也就此打住,取而代之的是满含着怒意的训斥。

二娃此刻似乎被不让游水的警告给冲昏了头,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地迫近,还梗着脖子和他父亲叫板,嘴里不停嘟囔:我就要去游水!就要去游水!凭啥不让去?你们大人就知道欺负小孩。

他父亲的怒火已被彻底点燃,不想再与他多说废话,随手抄起门后一根赶鸭子的细竹竿,朝着他的屁股就招呼上去。

这一竹竿力道不小,打得二娃一个趔趄 ,差一点跌倒在地。被打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痛,二娃后知后觉地“啊哟”惨呼出声。呼声未停,第二次击打又至。刚才是右边,这次是左边。二娃痛得叽哇一声,像个猴子似的跳了起来。脚未落地,一竹竿又扫到他的一双细腿上……。他父亲似乎越打越有劲头,不顾二娃在地上翻滚,惊恐惨叫。

他母亲从里屋冲出来,将他从地上一把拉起来,护在身后,冲着他的父亲怒斥道:你疯了吧!你想把他打死呀?

今天就要打死他。这臭小子敢犟嘴了。屁大点就管不住了,今后还了得。你赶紧给我让开,打不服他我就不是他老子。他父亲气咻咻地怒道。

二娃的母亲气得一双眼睛都红了。他反身搂住二娃,颤抖着声音道:你打呀!你把我们娘俩都打死好了!都打死你就清静了!

二娃的父亲一听这话,顿时暴跳如雷。他举起已经打劈了一头的竹竿,就要朝二娃母亲的脊背抡过去。竹竿被高高地举起,半道上却有气无力地跌落在地。他父亲可能意识回归,终于清醒过来,知道这一竹竿抡下去的后果。他扔下竹竿,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院门被带得乒乓作响,惊得蹲在门后乘阴凉的几只母鸡四散奔逃。

二娃的母亲顾不上去管怒气冲冲,摔门而去的自家男人。只心疼地看着正痛得龇牙咧嘴的儿子二娃。看着儿子身上一道道青紫红肿的伤痕,她心疼地流下泪来,柔声嗔怪道:你阎王老子的厉害,你不是不知道吧?在他面前你敢犟嘴。你胆子还真越来越大了。不让你去游水,你就不去呗!又不会少了你一块肉。他也是怕你有危险。去年夏天,河下游可是淹坏好几个人呢!

二娃哭得一抽一噎地,颤抖着声音道:我水性好。怎么可能有危险?他就是不讲理。

水性好,也有可能有意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之,你老子已经发下话来,他没松口,你往后就别往那银水河里下。听到没有?他母亲语重心长地嘱咐。

一想到父亲那犀利的眼神,二娃不禁又打了个寒战。可二娃就想不明白,自己的游水技能不是父亲教的吗?而且自己在水中比在岸上还自在呢。游水的本领如今丝毫不输于父亲。父亲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岂不知这大热的天,不让他下河游水,他有多难受吗?就仿佛鱼儿离了水,他也会干渴而死的。但他又不敢违拗父亲。父亲的惩罚是他惧怕的,已深深刻进他的皮肤里,他的骨头缝里。那火辣辣的痛已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阴影,让他总是从噩梦中惊醒。

二娃轻轻叹了口气,伸展胳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将双手枕在脑后,靠着老柳树的主干,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别看他在屋子里睡不着,可在这河边,有带着水汽的温热的风吹过,直吹得人懒洋洋的,昏昏欲睡。

就在二娃快要合上眼皮,沉入无边的梦境时。河岸边却传来一阵喧闹声。他忙睁开眼,透过柳枝间的缝隙朝外看——几个和他年岁相仿的男孩子,正你追我赶地朝河边跑来。

二娃一看他们那架势,就知道这伙孩子是准备下河游水的。瞅他们那摩拳擦掌的小样儿。还不知道会不会游水呢?能会个狗刨就不错了吧!看把他们一个个能的哟!二娃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两手做着狗刨的动作。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却分明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只见他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河岸边,刚才的瞌睡劲儿早跑得没影儿了。

几个孩子你推我搡地在那儿嚷嚷——讨论他们中哪一个先下水,给他们做个表率,给那胆子小的壮壮胆。

二娃在老柳树上看得心急。心想又不是让你们去上刀山,下火海,至于这样磨磨唧唧地吗?真是费劲哟!真要是怂了,赶紧地,回家找妈妈去吧!别在这儿瞎嚷嚷耽误工夫了,看得我眼睛都累得慌。

二娃黑红的小脸上满是嘲弄。他那鲜红的小嘴儿都快撇到耳朵根子了。仿佛这伙同龄人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让他的面子也跟着受到了伤害。

就在二娃郁闷得想别过脑袋,不愿再看的当儿。吱的一声蝉鸣,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炸响。二娃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树干上跌下去,慌忙中他一把抓住了身旁的柳枝,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二娃这时才吃惊地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站在树干上,而且是接近末端的地方。再往前走一步,恐怕就要掉到河水里去了呢。

好险呀!二娃想。他能听到自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二娃在心里琢磨,要是不小心掉进了河水里,父亲应该不会怪他的吧?可是只怕到时候讲不清楚。

如果父亲认定他是编造谎言,只是为了能下河游水,他又能怎么样呢?又没有一个人为他作证,到时候他恐怕……哦,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二娃下意识得挠着自己的脑壳,苦思冥想着。忽地他眼前一亮,自言自语道:就是跳到这河水里也洗不清了呢!

二娃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朝着河岸边扮了个鬼脸儿。他现在顾不上看这伙孩子了。他现在要去抓住那只正叫得起劲的蝉儿。

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只蝉已不知叫了多少声。那叫声已连成一片,仿佛无休无止。或许是离得太近了,二娃只觉得脑瓜子被吵得嗡嗡作响,眼前直冒金星子。

“看我今天不逮到你!”二娃愤愤地想。说着便抓住身体两侧的柳枝,慢慢地转身,轻快地走向柳树的主干。那只蝉此时正趴在侧枝上方的主干上叫得正欢,毫无防备。

二娃攀住了主干,尽力不弄出一点儿声响。只见他的身体如壁虎般紧紧地依附在枝干上,随时准备对猎物发动袭击。

那蝉此时就在二娃的头顶上方。二娃可以清晰地看到它那乌黑油亮的身体和薄如轻纱的蝉翼。好漂亮的一只蝉呀!二娃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只是这小东西的精力太旺盛了,叫了这么久,也不嫌累。它那嗓门儿又大得出奇。二娃知道只要把蝉抓在手中,它们就不会再叫了。大概是害怕了。二娃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一个夏天里二娃能捉住很多只蝉。

他把蝉养在一个玻璃罐子里,还采集来草尖上的晨露喂给它们喝。他固执地认为蝉是喝露水长大的。可它们不仅不再叫,而且很快就死去了。

自从知道他们很难养活后,二娃就懒得再捉了。就让这些小东西在树枝上自由自在地唱歌吧!它们也需要自由,不喜欢待在笼子里。就像自己一样不愿待在家里,只喜欢在外面疯跑。

今天这只蝉不仅漂亮,而且活力满满。抓住它看看,也许能养活呢。想到这儿,二娃不再等待,伸出了细长的手臂,五根手指做弯曲状,快如闪电般地出击了。

他一把就捉住了那只正叫得起劲的蝉儿。不出所料地,落入他手掌中的蝉,刹那间便噤了声。周围的世界也仿佛一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二娃仔细瞧着手中这只油亮亮的鸣蝉,像瞧着一件稀世珍宝,真是越看越喜欢。他嘿嘿地傻笑着 ——小脸上的笑容像头顶上的阳光般灿烂,仿佛他一下子抓住了整个夏天。

二娃想他要赶紧回家去,将这只蝉放进罐子里。他一只手抓着那蝉,一只手搂住树干,往树下滑去。皲裂的树皮摩擦着他的肚子,他却浑然不觉,一溜烟地滑到了地面上。

脚一着地,二娃就飞快地往家跑。可还没跑出几步,忽听的河中有带着哭腔地呼喊:小胖……小胖……小胖,你在哪里呀?你快出来呀!别吓唬我们呀!

二娃慌忙刹住脚步,转头朝河中看。原来,那帮孩子不知何时已下到河里。他只顾着捉蝉,没再去理会他们,想着他们只不过装装样子,没胆量下水的。没想到他们还真敢下水啊!

难道不怕他们的大人知道了,打断他们的狗腿。看到河中那伙已乱作一团的孩子,二娃心里头愤愤地想。只不过他那样子,咋看都有点像那只吃不着葡萄的小狐狸,心里头恐怕也是酸溜溜的吧?

此时二娃已经确定,那伙孩子正在寻找他们的一个伙伴——就是他们大声呼唤的那个叫做小胖的男孩。

二娃紧盯着河面,看那个叫小胖的男孩会不会从水里的某个地方一下子钻出来,然后吓他的伙伴们一大跳。

只是这样的恶作剧,必须要会扎猛子,而且在水下憋气的时间越长越好。二娃一个猛子扎下去,能无声无息地潜出去很远。躲在水草茂盛处。趁伙伴们没留意,又悄悄地潜回,从水中一跃而起,往往会吓得伙伴们发出一声声惊呼。

而他却哈哈大笑,得意地四脚朝天地飘在水面上,不停地用四肢拍打出很大的水花。引得小伙伴们群起而攻之。挖出河里的烂泥就要往他脸上糊。他则深吸一口气,再次没入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伙伴们便呐喊着,在水下一通乱摸乱找,发誓要把他抓住,给予惩罚,可总是无功而还。这样的恶作剧,他以前经常干。所以看到眼前的情景,觉得很熟悉,很亲切。

二娃饶有兴致地看着水里的那帮孩子。看着,看着,他发觉有些不对劲——那帮孩子中有两个真的在哭。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另外几个也拖着哭腔,一声声地呼唤着。

二娃心里咯噔一下子,心想那个叫小胖的家伙莫非真的落水了。如果真是这样,他的同伴此刻又是喊又是哭的,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二娃顾不上想别的了,从河堤上飞身而下,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在他入水之前,飞快地一扬左手 。那只被他紧握着的蝉如获新生般地飞在了空中,又“吱”的一声,没入了附近茂密的枝叶中。

水中的二娃如游鱼般灵活,也如这河中的鱼儿般熟悉河中的情形——哪儿深,哪儿浅,哪儿水急,哪儿水缓。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游向那伙惊慌失措的孩子。虽然他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孩子。

他本想一个猛子扎下去。又怕出水的时候,冷不防得惊吓了他们。看他们此刻的情形,已处在崩溃的边缘,怕是经不起任何惊吓了。

二娃人还未到他们跟前,就大声呼喊着问:你们最后看见他是在什么地方?慌乱中忽听有人发问。那帮孩子俱是一怔。其中一个猛地看到游过来的二娃,便下意识地指了指他身旁不远的地方。

二娃不再说话,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他在水面上已看准方位。他要在以这个地方为起点的范围内搜索。这地方水下并无暗流,因此不用担心人会被水流卷走。深坑、土井也不会出现在这段水域。

唯一的可能就是落水者本就水性不佳。和伙伴戏水玩闹时,不慎落入河心的深水区,慌乱惊骇中呛水下沉。二娃像个大人似的,冷静地做着判断。

二娃知道必须尽快找到人,要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即使找到了人,可能也不中用了。二娃出水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地向河心下潜,手脚并用,几乎可以触摸到河底的泥沙。所谓艺高人胆大,天生的好水性,让二娃无所畏惧。

忽然,二娃的脚触碰到一个光滑的物体。他心下一喜,回身一把抓住。借着水面上投下的光亮,二娃看到那正是一个男孩子。男孩长得胖乎乎的,和二娃年龄相仿,一头乌黑略长的头发,海藻似的乱蓬蓬地直竖着,眼睛闭得紧紧的,看样子已经失去知觉,正在向河的更深处慢慢沉下去。

二娃的心也仿佛紧跟着慢慢往下沉。他紧紧地抓住男孩的一条手臂,奋力地踩着水,拼尽全力,拖着男孩往水面上游。二娃知道此刻时间就是生命,必须与时间争分夺秒地赛跑,这个溺水的男孩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二娃拖着男孩一露出水面,就拼命呼喊,让那伙孩子过来帮忙。这小胖真不愧叫小胖,身体沉得很,让二娃拖拽起来十分吃力,真是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此时,二娃还要尽力保持男孩的头露在水面上,他努力地坚持着,力气几乎快用光了。他现在急需要别人地帮助。要不然他和那个男孩都会有再次沉入水中的风险,可能连他自己也会有生命危险的。

两个稍大点的男孩听见二娃的呼喊,不敢耽搁,一起飞快地朝他们游过来。两个男孩一左一右和二娃一起将小胖拖到岸边。这时,另外几个孩子也过来帮忙。大家七手八脚地将溺水的小胖抬到河堤上的一处柳阴下。

小胖静静地躺着,看上去无声无息。那帮孩子一时间手足无措。一个细眉细眼的孩子忽地的大叫了一声:我去喊大人去!说着,他便一阵风似地飞奔而去。

二娃这时已累得精疲力竭,但他知道必须赶快抢救这个叫小胖的男孩。等大人们赶来怕是来不及了。他打着手势,让那两个大点的男孩面对面蹲下来,让他们膝盖顶着膝盖。又让其余几个孩子抬起小胖,将其腹部搁在两男孩的膝盖上,脸朝下放好。

二娃曾听父亲说过,溺水的人是怎样抢救的。那时他也只是当做故事来听,没想到有一天还真能排上用场。在他们这儿,溺水者如果人工抢救不行的话,往往还会牵来一头脾气温顺的水牛,将溺水者脸朝下横放在牛背上。牛脊梁骨硌着溺水者的腹部,然后牵着牛往前走,腹腔里的水就会从那人的嘴巴里不停地流出来,溺水者也会很快醒过来。如果溺水者要放上牛背时,牛不停地转动身体挣扎反抗,就是不让放,那么这个溺水者很可能已经无法醒过来了。牛是有灵性的动物。它大概能感知到溺水者身上人类无法感知的气息。

二娃在心底默默祈求,希望老天保佑——这小胖福大命大能很快清醒过来。二娃深吸几口气,将两只手交叠着放在小胖的后背上用力向下按压。随着他按压的动作,小胖的嘴里就有清水流出来,一口接一口地流。看到二娃按压得很是吃力,旁边一个孩子也跑过来学着二娃的样,帮着一起按压。几口清水吐出来,脸朝下趴着的小胖喉咙里忽地传来咕噜声。围在旁边的孩子高兴地喊:有动静了!小胖活过来了!二娃忙低头凑近小胖的脸,看到他的眼睛还紧紧地闭着,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二娃心下发慌,手脚发软,焦急地大喊:快去牵牛!快去牵头牛过来!

几个孩子慌忙往四下里看,找寻牛的踪迹。忽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正牵着一头膘肥体壮的大水牛,从不远处的田间小路上走来。几个孩子像看到了救星似的,飞快地奔跑着迎上前去,并告知了老大爷要借他的牛一用。

老大爷牵着牛跟在几个孩子身后,很快便来到了二娃他们所在的柳树荫下。老大爷也不多言,只吩咐两个大点的孩子帮忙,把小胖抬上牛背脸朝下放好。二娃看那牛一动不动,并没有惊慌地转动身体,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老大爷牵着牛绳快步往前走。几个孩子在牛的两侧护持着牛背上的小胖。走出去一小段路,牛背上的小胖忽地发出“哇”的一声啼哭,惊得二娃他们几个孩子一激灵。然后,他们就惊喜地发现——小胖的眼睛睁开了,脸色也不再青紫,居然真的活过来了。

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女人的哭声。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披散着头发,嚎啕着奔过来。正是闻讯赶来的小胖母亲。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村民。待看到牛背上已经苏醒过来的小胖,他母亲才终于止了哭声,一口一个宝贝心肝地冲着儿子唤起来。

一个跟来的大个子村民,将小胖从牛背上抱下来。小胖的脸上已有了血色,只是整个人看上去还有些虚弱。牵牛的老大爷建议将小胖背去镇医院看一看,以防落下病根。

闻言,那个大个子村民连忙背起小胖,大步流星地沿着河岸朝南走去。那正是镇医院的方向。小胖的母亲和另外几个村民小跑着跟在后面。

牵牛的老大爷在嘱咐了二娃他们几个孩子赶紧回家后,也牵着牛慢慢地走远了。几个孩子像刚刚参加了一场激烈的战斗,都疲惫得很,这会儿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特别是二娃,水里岸上这一通忙活,早已累得虚脱。

他一屁股坐在柳荫下,顾不上滚热的地面,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动也懒得动一下了。那两个大点的孩子也学着二娃的样,想躺下来歇息一会,只是脊背一挨着地面,就烫得立马坐起来。他俩瞅了瞅看上去躺得十分舒坦的二娃,不约而同地一起伸手,将二娃从地上扯了起来。地上太烫了。再躺下去,别把自个给热坏了!其中一个解释道。

二娃知道人家这是出于好意,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无奈地坐直了身体,勉强打起精神,怔怔地望着眼前已恢复平静的清粼粼的银水河。他想待会母亲要是知道他今日下河的事,会不会责怪他呢?应该是不会的吧。他这也是为了救人呀。父亲去了镇上办事,大概傍晚才能回来。只要他和母亲都守口如瓶,父亲应该是不会知道的吧。二娃胡乱地想着,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前方,看上去有些呆愣愣的。那两个大点的孩子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的神情。

二娃终于反应过来,冲他俩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起身站了起来说:我要回家了。说着,还没等他俩反应过来,便一溜烟地小跑着去了。也亏得他经了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还能有力气跑。二娃和那几个孩子本就不熟,为避免他们问这问那的,暴露自己的行踪,想着还是赶紧溜吧!

这下轮到那几个孩子愣神了。这家伙就这样走了吗?好歹他们刚才还并肩作战救过人呢。有道是患难见真情。他就这样义无反顾,头也不回,慌慌张张地跑走了,真的……好吗?看他潜水的本领还真的不赖,还想跟着学两下子呢。结果连人家的名字都不晓得,人就这么跑走了,这也太让人郁闷了吧。他们眼巴巴地望着越跑越远的二娃。最后隐隐约约地看到二娃拐进了西庄的村口,随后那身影便消失在绿树掩映的屋舍间。

二娃一进家门就跑向厨房。他从水缸里舀了一大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嗓子干得都快冒烟了。这老井里打上来的清甜凉水,让二娃喝得很是满足,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肚皮这会儿圆滚滚的,撑得像是只熟透的西瓜。

他母亲早已醒来,听到厨房里有动静,知是二娃回来了。正准备出来瞧一瞧,问问这个臭小子,大中午的不睡觉,又偷偷地跑到哪里疯去了?冷不防和风风火火跑进屋来的二娃迎了个满怀。

看到怀中满头大汗,浑身脏污的小儿子二娃,母亲蹙起了眉,责问道:咋脏成这样?你是跟猪学的,也去泥水里打滚了不成?

说着,就要伸手揪二娃的耳朵。二娃眼疾手快地捂住自己的两只耳朵,从母亲的腋下“哧溜”一下钻了过去,嘴里嘀咕道:再揪,耳朵就要被你给揪掉了。

他母亲转过身,没好气地瞪他道:亏你还晓得耳朵要被揪掉了。我看你倒是一点也不知道怕。说,又跑哪去了?可是又下河去了?你的皮又痒了不成?

二娃并不怕母亲。母亲即使揪他的耳朵也是下手很轻。二娃往往故意装出一副龇牙咧嘴很疼的模样,博得母亲心疼,那手上的力道更是松了又松。二娃就把如何去看银水河,如何救人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向母亲说了。

直听得他母亲心惊肉跳,连声道:看到了吧!看到了吧!那河水可是随便游的?差点就出人命了呢。

顿了顿,他母亲又道:今儿个也多亏了你!但凡换个水性不好的,还指不定能救得成呢!?不过,臭小子,你自个儿也挺危险的。你毕竟才这么小的人,能有多大力气?想想,我这心就怦怦直跳。你可吓死我了!

二娃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地道:娘你莫怕!你儿子水性这么好,能有啥危险?看在儿子今天救人的份上,你就别生气了!待会等爹回来了,你也别提这事了,就当做啥事也没发生可好!娘,你可要答应哟!

他母亲想了想,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娘俩终于达成默契。二娃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回去。天擦黑时,他父亲才回家来。他母亲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比平时丰盛了不少。有韭菜炒鸡蛋,青椒炒香干,红烧河虾,清炖鲫鱼汤,还有喷香的葱油煎饼,望着眼前香气扑鼻的饭菜,二娃默默地咽了咽口水,偷眼瞧着他父亲。有父亲在,父亲不动筷子,他是无论如何不敢先伸筷子的。他父亲也有些纳闷,家里又没有来客人,整这么多菜干嘛?瞅了瞅似乎有些小心翼翼的母子俩,终是没有吭声,端起碗吃了起来。

可让二娃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上午,好几日未见的三磨子,居然领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胖乎乎的八九岁光景的小男孩上门来了。二娃一看到那小男孩,就吃惊地瞪大了两只眼睛。这不是小胖吗?他怎么来了?又看到正喜笑颜开的好友三磨子,心里顿时就明白了。正是这家伙领他们找到自己家的。三磨子,我没你这样的朋友,我要和你绝交,二娃在心里暗暗地想。

二娃的母亲到屋后的菜园子里摘豆角去了。他父亲正在院中的槐树荫下磨一把镰刀,准备去对付稻田埂上疯长的野草。二娃在心中叫苦不迭,溜着墙根,就想往院外跑。只听的他父亲大声道:二娃,快去搬几把椅子过来。大热的天,上午还是院中比较凉快。于是,一人一把竹椅子,二娃的父亲陪着小胖父子俩在槐树荫下坐了下来。

二娃这时才注意到客人还提来了东西,两只肥肥的鸭子,两瓶白酒,还有一只圆溜溜的花皮大西瓜。眼看着竭力隐瞒的事情要露馅,二娃的心里七上八下,看着这些东西也格外碍眼。

寒暄过后,说明了来意,小胖的父亲看向了二娃,笑眯眯地道:你就是二娃吧?昨儿多亏得你出手相救,不然我家小胖哪还有命在。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呀!真是谢谢你了!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好水性,真是难得呀!说着拉过小胖来,让儿子当面向二娃道谢。

二娃此时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全无一点救人后的自豪喜悦之情,只得连连摆手说:不用谢!不用谢!二娃父亲偷偷瞪了儿子一眼。二娃只觉得背后生寒,如芒在背,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小胖的父亲终于在说了一大堆感谢称赞的话后,起身告辞,带着儿子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只是那带来的东西人家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带走,二娃的父亲也只得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三磨子见二娃今日对自己总是爱搭不理,心下正在困惑,此刻又忽然觉察出,这安静下来的小院里气氛有些不对头,于是果断地决定脚底抹油,轻手轻脚地溜出门去了。惹得二娃冲着他的背影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儿。他父亲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粗声大嗓地道:你小子能耐了嘛!还能下河救人了!挺有种的嘛!

这时,他母亲挎着一大篮子豆角,刚好走到院子里,听得二娃父亲如此说,心头一紧,有些疑惑地想,他是咋知道的呢?昨儿才发生的事,这么快就晓得了,不是都瞒着他的吗?她并不知道小胖父子俩已经来过,正在纳闷时,只听二娃父亲又冷冷地说:今儿人家若不是登门来道谢,你们娘俩还打算要瞒我到啥时候?二娃的母亲瞥了一眼一脸苦相的儿子,刚想张口说点什么,只见自家男人一把抓起靠在槐树根旁的镰刀,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剩下站在院中的母子二人,大眼瞪小眼,有些无所措手足。有风吹过小院,吹动树梢,槐树叶子沙沙轻响,似在低吟浅唱,日影斑驳,树影摇曳,农家小院里一时间风清日朗,格外安静。

二娃父亲也没再深究此事,只是默默无言地吃饭,做事,似是懒得搭理二娃母子两个。又过了两日,在中午的饭桌上,他父亲忽然开口道:从今儿起,我会每天傍晚带你去银水河里游上几圈。这也差不多有大半个多月了,你小子那点儿小心思,别当我不晓得。为避免你打什么歪主意,我还是决定对你网开一面。不过你也别得意忘形,你自个儿还是不准随便下河,听明白了没有?

二娃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满嘴的食物也顾不上咽,一双大眼睛直直地望向父亲。他父亲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笑道:你瞅瞅你那个样儿,跟个呆瓜似的。二娃揉了揉被弹疼的脑门儿,裂开嘴傻呵呵地笑了。那是发自他内心的最开心的笑容。旁边的母亲看似平静的脸上也漾起了淡淡的笑意。这是二娃这么些天来吃得最饱的一餐饭了,只觉得那饭菜格外得香甜。

那日傍晚,在橘红色的夕阳里,在曲折的田间小径上,走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人在前背着手迈着大步;小人在后也模仿着背着手,一溜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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