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每一个炎黄子孙刻进心灵最深处的那一抹乡愁,如影随形,与生命同在。
我的故乡既没有或险峻或秀美的名山、大川,也没有或磅礴或温婉的大河、名泉,狭窄的盆地甚至显得有些“窘迫”,犹如陋室一样。即便如此,生养在这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依然是那么的眷恋它,从不愿意真正意义上的远离。哪怕是生活所迫远赴他乡谋求活路,也会在每当佳节临近时急切地奔回它的怀抱,或者远远地遥望着它的所在泪湿衣襟,遥寄思念。也许,这就是诸如“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等等这些诗句为何千古不衰的奥秘了吧。
说到故乡,就一定离不开与之息息相关的那些留在记忆中的乡村美味,用“不可分割”来形容也不为过。古人云:“民以食为天”,就足以证明——唯有食得人间烟火,方能体味一世真情。大抵从五六岁开始,便模模糊糊有了些许印记,当然大多与某种味道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就像与生俱来似的。
万物复苏的春天在诗人的笔下是唯美而灵动的,也是生命诞生的美好季节。但,对于七八十年代的北方山村而言,春天恐怕只能用“萧条”来描画了。特别是初春时节,家中的余粮已所剩无几,而田地里的麦苗还未曾睁开沉睡的眼睛,饥饿的威胁越来越大。历经一个隆冬的侵袭,山坡上的野菜基本还在它的淫威中瑟瑟发抖,不敢冒出稚嫩的头颅。此时,只有隐藏在麦苗下的一种杂草——荠菜,不畏严寒,厚实的叶片看起来十分诱人,勤劳智慧的乡亲们尝试着用它们充饥。几番探索,荠菜渐渐地成为了家家户户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一道“美食”,不外乎拌和炒两种。而,令人百吃不厌的莫过于凉拌,其做法再简单不过,先将从麦地里剜回来的荠菜择洗干净;然后在开水里焯熟,关键的一步是要将熟荠菜捞进凉水盆里稍微浸泡一下,一则吃起来不会发苦,二则口感比较脆;最后可根据各人要求调味,一般会在加入盐、醋之外,再加入适量的花椒和辣椒面,用热油一炝香味自然就会扑鼻而来,看得人口水直在嘴里打转……随着几场清明雨的洗礼,柳树儿冒新芽、麦苗儿起身拔节,荠菜也就完成了它的使命,山坡上又嫩绿绿地长出了一片苜蓿芽。苜蓿原本是牛羊肥美的饲草,天割草,冬天挖根,有了它耕牛才有足够的气力犁完三遍田地,最大限度地保证粮食的丰收。刚发芽的苜蓿十分短小不能作饲料,不过作为盘中的“佳肴”再合适不过了,与葱同拌即为可口小菜,与面同蒸即为充饥“麦饭”,可以供人们度过那些艰难的岁月。
步入百花盛开的夏季,故乡梳妆打扮一番显得清秀而美丽——蜂蝶绕花飞,麦浪滚滚来,真正的一派田园风光。这个季节雨水逐渐充盈,一垄垄自家播种的蔬菜渐次成熟,乡亲们的餐桌也变得丰盛起来。记忆尤深的还应当是山坡上的洋槐花、田埂边的马齿菜等新鲜味美的山野菜。洋槐树由于耐寒耐旱,它在北方属于受人们青睐的常见树种,花为乳白色成串分布,每朵小花很像小小的铃铛,把山村装点的十分清雅,犹如待字闺中的淑女。槐花要在未曾盛开之前采摘方可食用,如若等待开放之后会因花蜜的缘故,使它的风味大减。值得一提的是槐花与面混合均匀,加入适量的盐(不加亦可),最后放入笼屉蒸熟就能充当碗中的主食,既香甜可口,又能饱腹充饥。除了槐花,至今都难以忘却的恐怕当属马齿菜了,它又名长寿菜,叶片肥厚为红褐色,由于模样像马齿而得名。盛夏时分,马齿菜汁液丰富,也是食用的最佳时期,人们大多用它来蒸包子。一般都选择大清早挎着篮子去附近的田边路旁掐摘,只因中午毒辣的太阳会令它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味道肯定也就不鲜美了。回家后先用清水淘洗干净,摆放在木架上沥干水分,之后用刀剁成一厘米长短的碎段倒入盆内;再放入五香粉(一种调味品)、花椒粉、辣椒面和少许盐、油、料酒等等调料拌匀,切记不能放置时间过久,要不它的汁液容易流出,不但损失养分,而且影响口感;而后,由主妇的巧手挽花似的制作完成,经半个多小时的蒸汽加工,一个个多汁、香辣、精致的包子就出锅了,咬一口绝对让你味蕾爆炸。听说,马齿菜还有清热解毒,凉血止血的功效,既解决了温饱,又养生保健,可谓是一举多得。
故乡的秋天有扑鼻的果香,有火红的高粱,有悦耳的鸟鸣……收获的季节里,纵使收成不佳吃饱肚皮也暂时不成问题,只是餐桌上的蔬菜与渐渐零落的叶子一起越来越少。贫瘠的土地,困苦的生活,无法给予乡亲们更多的营养或者美味,这从另一个方面更加激发了他们的智慧和力量。一边将自产的一些蔬菜比如豆角等蒸煮后晾干备用,一边继续在旷野里寻觅其它替代的野菜。小蒜就在这个时间段粉墨登场,它多生长在地质松软的沙壤土里,河滩、堤坝比较多见。远远地就能闻见一股似葱似蒜的味道,长相与现在的小蒜苗差不多,球形根茎,不分瓣。小蒜又称小根蒜,它的生长地多距离村庄较远,基本都是放牧过程中自带工具挖或者剜,用藤蔓捆扎拿回家中食用。或许,其味过于辛辣,凉拌较少一些,大都选择炒制,做法也是因陋就简,要么独自一台戏,要么与豆腐相搭,清清白白,朴朴素素,足以彰显那时清苦的生活情趣。在我的记忆里,小蒜豆腐在炒制中散发出来的辛香味不可拒绝,可以用“钻”字来形容,就算在较远的地方也可以闻其香而馋其味了。毕竟豆腐在当时属于“奢侈品”,如有自产的大豆还可多到作坊换取些豆腐,如没有的话是无法享受这份美味的。即便这样,也阻挡不了人们对于美食的挖掘,摘取几个晒干的辣椒用热水泡软、切碎,再与小蒜翻炒出锅,仍然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寓意更好——日子越来越红火。
白雪飘飞的季节,故乡逐渐变得安静、祥和,偶有几只麻雀鸣叫以外,四处寂静一片。人常说“瑞雪兆丰年”,诚然,厚厚的积雪预示着来年的丰收,与此同时也给乡亲们的生活造成了新的困境。风雪不仅带来了刺骨的寒冷,还掠夺了田园的绿色,桌上的饭菜愈发的简单了。此时,那些未雨绸缪的主妇们就会搜罗出之前储备的灰菜干、豆角干等等晒制的蔬菜,用热水泡发,再加入调料或拌或炒,吃一口筋道耐嚼、滋味极佳。不但保持了原有蔬菜的本味,还增加了一份隔空相见的沧桑感,不失为应季应景的一道菜品。白萝卜是北方农村冬天少有的“保鲜”蔬菜,均存于房前屋后或者田间地头挖好的防冻土坑里,一直食用到春节。平常多用于切丝凉拌,或剁成馅料包饺子、包子,要么脆甜爽口,要么浓香味厚。那时最盼望过年,只有临近春节,才能吃到令人垂涎欲滴的炖萝卜,说是炖其实就是“熬制”,俗称“熬萝卜”。从土坑里刨出依然翠绿白净的萝卜,用泉水清洗切成核桃大小的菱形小块;然后烧一锅热水将萝卜块煮透,捞出倒进凉水盆里浸除辣味;接下来,把预备好过年用的猪肉下锅煮熟,当然肉是不能随便吃的,要留作待客,煮过肉的汤汁才是这道菜必备的伙伴;继续将锅中的肉汤烧开,倒入泡过的萝卜块小火熬制,直到汤中的滋味浸满其身,绵软酥香的佳肴就大功告成,与烧饼或馒头搭配,着实是美味中的美味,不知埋入了多少游子的乡愁里不能相忘……
故乡,我的故乡,不如小桥流水的江南小镇般让人泼墨赞美,也不如风清草肥的北国草原般令人神往畅游。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有一座低矮的土山,有一条窄窄的小河,有一群勤劳善良的儿女,于困苦的生活里不断创造出独有的美味,在贫瘠的土地上坚持探寻着暖暖的幸福,不知疲倦,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