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跟母亲打电话,得知给父亲买的泡脚盆,父亲还没有用。
父亲仍在院子里架起木柴,用从集市买回来的“穿心壶”烧热水,用这壶烧的热水烫脚。父亲嫌以前买回去的电热水壶,一次性烧的热水不够,坚持要用这种“穿心壶”烧水,说它烧的水多,一次性还用不完。
听了母亲的话,我能想象出,满院子的柴烟缭绕,满院子的木柴味和烟火味。若是晴天,放在院子里用这种方式烧水,空间开阔,柴烟散得快,也没有什么影响;若是雨天,烧水就不方便了,在厅屋里烧,柴烟散得不畅,弥漫满间屋子。
我说这样烧水太麻烦了,让母亲劝父亲还是用泡脚盆。
母亲说,你父亲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犟得很!烫脚有好几年了,一直这样烧水,你让他换用这种泡脚盆,他就是不肯。说把那些储存的木柴烧掉,免得浪费;用泡脚盆的热水泡脚,耗电不说,还嫌操作麻烦。
02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有些事上,是有些“犟”,并且从年青一直“犟”到现在。比如“犟”着不打牌的事。
打牌,属于娱乐活动,城乡皆有。在闲月的农村,更是盛行。人们喜欢在娱乐的同时加点“水”,带点“彩”,就是要添加上“钱”这个物件,牌才打得有意思。农村里盛行的打牌娱乐,主要是翻“三皮子”比大小、斗地主、打麻将等等。
母亲讲的父亲“犟”着不打牌的故事,印在我的记忆里,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深远, 一直难忘。这也就成了我认为父亲倔犟的佐证。
那年父亲从武汉辞工回到大队里,被大队党支部安排当上了大队民兵连长。当年冬上,由他这个民兵连长带着大队里的社员到水库上“做外工”。
劳累一天,本该歇息。可同去的社员伙伴硬是要拉着父亲翻“三皮子”比大小。父亲不应,伙伴们有些冷嘲热讽。带着刺的话飘进父亲的耳朵,当过兵的父亲哪能听得进这些话,一时热血冲头,应了伙伴们的“邀请”,玩起了翻“三皮子”比大小的打牌“娱乐”!
洗牌翻牌出牌,黑红梅方大小。灯火跳跃,亮了弱,弱了又亮;牌局轮次,一盘结束,一盘又始。一晚下来,不知打了多少盘。父亲未赢反输,总共输掉了随身带的五块九毛钱。
五块九毛钱,对于现在来说,简直是不值得一提,哪个还看重这毛角毛分。而在当时,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要知道,那时在生产队里做一天工,记一天的工分,到年底折算才值五分钱。这样算来,这可输掉了近120天的工分,相当于全年的三分之一啊!
父亲后悔了,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几夜都没睡好,脑子里总是晃荡着祖母劳累的身影、年少的二叔挨饿吃棉籽的情形。据父亲讲,他转业后被安排到武汉汽修厂工作,打定回乡务农帮衬祖母,就是有一次回家探亲,看到挨饿的二叔倚门吃炒熟的棉籽,才下定的决心。
而如今,他却把近120天的工分钱给输了,父亲悔恨万分。自此,父亲下定决定,发誓再也不打牌了,再也不参与一切与钱有关的输赢活动了。父亲说到做到,自他那时开始,到现在80多岁,五六十年的光景,父亲没有打过一次牌,没有参与过一次带“水”带“彩”的娱乐活动。
村里的老人劝父亲,现在手头宽裕了,你又不缺钱花,又有大把的时间,打打小牌完全可以。可父亲就是不参与他们的打牌娱乐,还跟他们开玩笑说:“你们这辈子算是赢不到我的钱了。”人们也笑称父亲是个“犟老头”,在打牌上“犟”了一辈子。
03
“犟”这个字,百科上解释:一为固执,强硬不屈;二为顽强的意志、劲头。我认为父亲的“犟”,有后者之意,是一种对家的责任和担当,是对自己承诺的一种践行,是一种恒心、坚持和美德!
细细梳理,父亲的“犟”,生活中还有许多。
父亲当年从武汉辞工回乡务农,领导和同事都劝他别回农村,他“犟”着回来帮衬祖母;他在大队担任民兵连长,“文革”期间造反派逼他打那些出身不好的“地富反右”分子,他“犟”着不打,丢了民兵连长这个“小官”;在乡办企业当业务员,他“犟”着不卖劣质的产品。
分田到户后,下雨天别人都在家闲玩,他“犟”着去责任田里查看雨情水势,挖沟排水;向村里上交农业税和“三提五统”,他“犟”着不欠集体一分钱;向乡里棉花采购站卖自产的棉花,有人劝他好中掺点劣,他“犟”着不掺;卖自产的大豆芝麻油菜籽给商贩,别人掺沙子和粒土,他“犟”着不做这样的亏心事。
……
回想父亲,再看看我们兄弟姊妹几个。我发现,父亲的“犟”,在我们身上也有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