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灶,是上世纪冲开水地方。
小时,常要穿过车水马龙的中山路,再往西跑三分钟就有一个老虎灶。我人小,没力气,就冲一壶,然后一只手托底,一只手扶热水瓶,小心翼翼地捧着回家。邻居都赞我“乖小囡”。外婆去的话,伊一手提一只,我就跟着小步跑。
不到老虎灶的地方有杂货铺,有香烟卖。外婆经常派我去买一包飞马牌香烟,一盒洋火子,好像三角或者二角。
杂货铺再不到点,就是铁路街口对过稍微西一点是饮食店,大饼油条豆腐浆,还有面条生煎。我最欢喜大饼油条豆腐浆,不过三样东西一起吃的日脚不多。一般买两根油条,用一根筷子串起来。回到家里,蘸酱油吃泡饭,味道老嗲。要是买豆浆,再把油条拗断泡进去,放点糖,是美味。有时就买大饼当早饭,烧饼厚实软,不像现在薄、硬,一面撒满芝麻。外婆讲,要先苦后甜,所以先吃没有芝麻一面再吃有芝麻一面,搞得我现在吃烧饼前总要思考一下:到底先吃哪一面?要是大饼里塞根油条,包起咬一口,香,拍巴掌不肯放。再喝一口甜豆浆,心里舒服得好像熨斗晕过一样。
哎呀,不说了,想吃大饼油条豆浆了。店什么时候开呢?
中山路铁路街62号,这个地址应该已经尘封于大上海的档案馆 ,在今天的上海地图应该找不到。
它是中山路一条小小的支路,通向南面,因为沪杭线穿过,所以这条小街叫铁路街。妈妈的继母,我唤外婆,她改嫁她姐夫后住于此地。这是一幢三层楼房,有点类似日本的一户建。我最早记忆是和外婆住在靠西的斗室中,和东面的邻居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他们说什么话,我们这边听得一清二楚,反之亦然。后来外婆在西面造了一个灶披间,住处才扩大点,但西晒,夏天特别热,像蒸笼,坐着不动,汗就会滋滋我冒出。二楼前面房间稍大租給一家山东人,夫妻两个带一双儿女,姓杨,女儿叫杨华,皮肤黑,但很漂亮,眼睛黑黑,鼻子高高,腿长长,笑起来露出一颗虎牙。二楼后面比较小 ,租給单身女子,我很少见到,没啥印象。两个房间之间过道是烧饭处。三楼卖给别人,他们生了一对双胞胎。木地板,跑上跑下,跑快点,楼梯下会有灰尘扬起,外婆忍不住会骂:投人生……记忆中一开始这些房客不是外婆请进的,似乎是安排的,后来有了政策,房客交外婆房租,后来一家家搬走,房子全部自己住,宽敞许多许多。
缝小鞋子阿婆
缝小鞋子阿婆,是寡妇,人称四阿嫂,她的职业是做手工,缝小孩子鞋。相邻阿婆多,为了区分,我就叫她缝小鞋子阿婆。有一年我从乡下回来,送了一些马兰头干给他,阿婆开心得伐得了。老花眼镜落在鼻头上,看到我眉开眼笑:这孩子,真乖!
西康路二小叔叔与他妹妹
二小叔叔,排行劳尔,姓王。他妈妈和外婆是姊妹,但不是嫡亲的,大概是老乡之类。所以二小叔叔叫外婆:娘姨。二小叔叔当时在华东设计院工作,他过来看外婆时,送我画图的铅笔和白纸,白纸沙沙白,很正。到现在看到16k或者a4纸,我总是很亲热地望望。后来二小叔叔好像不学好,被捉进去,大约是因为男女的事体。二小叔叔,很帅,像香港歌星王杰,他为什么会犯错误,至今是个谜。
二小叔叔家在西康路,穿过好几条弄堂到伊屋里。弄堂里上头竹竿上挂满各色衣服,很像联合国里万国旗。他妹妹插队在崇明,经常请病假回上海。有次去,她正低头叠衣服,叠好了,在衣服里轻轻喷了花露水,难怪她身上味道老好闻。受她影响,我小时也会偷偷喷花露水在衣服上。近年,劳保用品会发花露水,用不了,拖地板时,我喜欢在水桶里倒些花露水,男人推门进来:好香!我就会想起二小叔叔家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