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见到黄永玉,是在董卿的《朗读者》里。
他与董卿对话,写了遗嘱说要把骨灰撒了,魂归山野。
“要是想我了,就看看天看看云嘛。”
说完自个儿乐了,笑像个年近百岁的孩子。
真是妙极又有趣。
近代的湘西小城凤凰,出了不少人物。有“星斗其文,赤子其人”的沈从文,有以血肉之躯跨过千里羌塘“湘西王”陈渠珍,有当过一阵子民国总理的“湖南神童”熊希龄。
这些人或从文、或从武、或从政,一生光辉灿烂但也算规规矩矩。唯有黄永玉,从不按套路出牌,是绘画鬼才也是文坛星斗,曾流落街头也曾蜚声国际,写诗、散文、小说、剧本、木刻、雕塑、油画、国画,样样来得,受尽苦难还能怡然自得,“你们都太正经,我只好老不正经”,终成一代大师。
《活得有趣,才不会老去:黄永玉传》的作者刘一友,是黄老儿时的文星街街坊好友,二人一生交集颇深,亦师亦友,作者将他们之间无数的乐闻趣事详尽记于这本书中。读完全书,相信大家都会从黄老之趣里咂摸出一点处世哲学,开启自己的智慧人生。
01 现实里的有趣老头
郭德纲有句玩笑话,谁活得长谁是艺术家。
在黄老这里,也许我们该说,谢天谢地这个艺术家活得长。
不同于传统意义上艺术家的严肃或者冷峻,这个黄老头,实在有趣得紧。
12岁,他在战乱之中,流落异乡,为了谋生,做遍苦差,几成“百匠”之人;32岁,终以画作博得大名;50岁,考取驾照;95岁,开着法拉利四处兜风。
黄老90岁那年,举办了《黄永玉90画展》,有记者采访他:“来参加的男人需要打领结不?女士是否要穿晚礼服?”黄永玉还是那副叼着烟斗,怡然自得的样子:都不必了,最好裸体。
你可以说他90岁活得肆无忌惮了,那年轻时呢?
据一友会议,有一天傍晚年轻的永玉在广场上遛狗,人问:“你的狗打的赢我的狗吗?”永玉答:“来呀!架口大锅子,谁输了就下锅子如何?”吓得来人急忙退却。
还有一次,一友见永玉在一佛庙巨石上所写的“天心月圆”四个大字,意境清远,饱含禅机,问他出处在何典?
答曰:“记不清,不是弘一法师的,就是我黄永玉的。”
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黄老的趣来源于为人的坦荡和率真,也来源于思想的独立与睿智。
中国古代有很多在仙山闭关修炼,出关后感叹“洞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的传说,甚至有“柯烂斧锈”的形象描述。黄老曾提笔写对联,上联写道:“洞中方七日”,大家一看,老套传说又来了。
接着写下联:“世上一星期”。众人目瞪口呆,接着会心大笑。寥寥几字,一下子把那些个糊弄国人上千年的玄虚掀了个底朝天。
02 画作里的嬉笑怒骂
黄老有两句名言,其中一句叫“画画从来都是玩”。
看过他画的人,都知道那是多么独具一格的艺术。画上那些智慧、幽默、富有哲思的跋语,有时长篇大论,有时短语小议,时而令人捧腹,时而让人沉思。
不妨看看他为所作的画配的短句,借用动物口吻,说长道短,指桑骂槐,极尽讽刺之能事。
如老鼠的自白:“我丑,但我妈喜欢。”猫的自白:“用舌头洗刷自己,自我开始。”飞蛾的自白:“人们,记住我的教训,别把一盏小油灯当做太阳。”
他画的长颈鹿昂首挺胸,一旁题字:“我在上头吃惯了,俯下身来颇感不便。”
他画的布谷鸟扯着嗓子叫,一旁题字:“我在凉快的绿荫里吆喝人去劳动。”
他画的井底之蛙,不是人们印象中的一只,而是一群,还在井底开会,讨论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体育乃至计划生育等诸多重大问题,争执不下。唯独对“天只有井口大”这一基本认识保持高度一致,于是发布新闻:“开了一个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
但凡对动荡年代有一点了解的人,都会明白这其中暗含的辛辣趣味。可他的画不像动荡年代之后才产生的伤痕文学,而是产生得正当时,所以在“文革”中,他因这些画和短句,没少挨“造反派”的痛打。
当他画了一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猫头鹰后,就被关起来接受了长达数年的批斗。
当时,有人在台上批斗他:“你这个人创作上从来不严肃,从来都是玩儿!”黄永玉练旧一副雷打不动的木然神情,心里却在窃笑:“你小子要平时这么说我,我一定请你吃西餐。你算是说出了艺术的真谛,画画当然是玩儿,不快乐的话,画什么画呢?”而此刻,他的脊背已被笞出道道血印。
黄老的有趣,也来源于一生的铮铮铁骨,敢于斗争。用一友的话来讲,是来源于湘西楚文化的“雄强尚义”。
他与同被批判的表叔沈从文在胡同擦肩而过,谁也不敢停下来说话,沈从文匆匆讲了三个字“要从容”。永玉将当时最流行的口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改为“一不怕苦,二不怕活”,作为对自己的激励。
在后来被问及是如何与“四人帮”做斗争的,他说:“没有,我只是没有求饶。”
03 保持着有效的勤奋
黄老的另一句名言叫“我要使我的每一笔都姓黄”。
一友曾怀疑“他不是永玉,而是永动机。”
那是1999年看完黄老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回顾性大型画展,其作品规模浩瀚,占满了三层展厅,以至于边边角角都不能浪费,堪称气象非凡。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些作品很多都是木刻版画,比创作一幅普通的绘画作品耗时更长,用心更深。
岁月无痕,淡化了艰辛。
他经常能够不眠不休地作画,写作,木刻。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困了累了,“换样工作,也是休息。”
正是这种霸气与灵气十足的勤奋,才能让岁月在手中化成了一幅幅精彩绝伦的图画,一篇篇妙趣横生的文章。
一直到了八十岁高龄,他都能在自己的书房里站着又画又写,白天持续工作九个小时左右,“我又那么多的事情想做,不抓紧,一旦动不得,就可惜了!”
画界有些人评论,黄永玉画画基本功不行。黄老竟然并不生气,反而坦然道:“中国画、西洋画都没学过,我就用自己的方式画。”可他就是用自己这方式画,不听别人的吆喝,不扛艺术教条主义的顺风旗,也不在意艺术界同行出于狭隘门派观念对他的嘲讽和排挤,他走自己的路,取得了独具一格的成功。
也就是达到了黄老毕生追求的境界,“我要使我的每一笔都姓黄”。
如中国画一般讲究实从虚生,飞白是最显示功力的地方。黄永玉的画常常反其道而行之,很满,追求虚从实生,让你从大量的信息中去捕捉隐藏的趣味。“我的画面上没得空,你要飞白到自己大脑里去飞吧。”
黄老被称为“荷痴”。如别人家画荷花都是俯视或者平视的角度,体现荷花的清高出世。而黄老的对荷花的印象来源于童年荷丛里飘荡的小小眼睛,所以仰视之态最为常见,画作绚丽多姿,风华绝代。
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他可能也是现今中国最有趣的老头了,没有之一。
其实一个人活得有趣不难,难的是面对苦难依然保持着童心,黄永玉就做到了,不但如此,他还从带血的、带泪的年代里咂摸出几丝甜意,从苦难中懂得了怎样把悲伤的日子过成诗。
但愿我们也能脱离刻板,幽默通达,活得有趣,不会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