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一首诗。
“线不要太短,晾不开你尽力拧干的唠叨/我问候圈里的山羊,炕头的猫/劝你去韭菜地的时候把白发也连根拔掉/我妄想出一部返老还童的电影/今夜我的眼泪和全世界的月亮/都在你门前空水缸里团聚”。
便想起了您。
重病之前曾给您录过一段像,我在镜头外和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您喘着气,拿着抹布擦东擦西。
之后身体便开始一日不如一日。最严重的时候,您翻身都成了困难,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母亲夜夜照料。
而我那年高三,一个月只有不到两天的假期,遇上天气不好还不一定回得了家。很焦躁,却无可奈何。
事情好像都是这样,当人做足了准备要往前冲的时候,全世界都来赶过来添堵。我永远忘不了那个下午,暖床温热,您却问怎么浑身都冷。
我抱起您帮您翻身,来来回回折腾出了些汗,您抬头看着我,对我很是歉意地笑。我扭过脸,不敢再回头。
原来我在您怀里吮着手指懵懵懂懂的日子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十八年后,您倚在我怀里,瘦小虚弱地让人心疼。我终于意识到您可能要走了,弓着腰抵在门后,泪如泉涌。
您说人是蜡烛,总归要灭,可要做到对生离死别的释然真的好难啊。平日常无病呻吟什么有心无力,直到经历这刻骨铭心的舍不得,才懂得这四个字背后的承受。
我在学校接到您离世的电话时没哭,回家路上没哭,夜里守灵也是反应迟钝一副木头样。终于在凌晨送您入土时,跪在泥泞的土地里开始嚎啕。
几个月后,我如愿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唯一难过的是您再也没有机会为我高兴一把。
大一期末回家,火车硬座27个小时,一路摇啊晃,昏昏沉沉,却被第二日清晨乡野的模样激起了十二分精神,就像诗人饿发说的:“有时候你会突然被某种东西击中,某个场景或一段音乐,甚至是某种气味。”
我看到清冽的空气隔着窗要拥抱过来,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对乡下生活有强烈执念,因为它生我养我。就像您、像父亲母亲、像友人和手足。长情陪伴,不忍告别。
前两日听人说“亲人离世便不能再保留其生前照片之类,不然在另一个世界里会过的不踏实”。虽然知道是迷信,我竟仍担心到底会不会给“在另一个世界的您”带来伤害,但我也害怕丢掉了这些 ,我便再不能见您的形容样貌,从此以后,碰不着看不见梦不到。
“后来月光照在河滩的淤泥上,镕银似的”。后悔当时没能自持些,再多抱您一会儿。
自出生就没机会见姥爷姥姥,现在也没了你和爷爷两年多,这算不上是什么悲惨的事,却也难免在被偶然触及时遗憾伤怀。两年前一个少女的日记里写,“像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中人穿白色丧服,诵黑色挽歌”。
慢慢生活被琐事占了大半,独处的日子尤为珍贵。我并不害怕一个人,因为月亮照着操场、图书馆和学校的每一条路,这些看起来孤零零的时间里,我常常想起您,我便不觉得寂寞。
近来很少能梦到您,却接连几次在熟睡时看到同一个场景:东北角圆月饱满,月光清冽倾泻,中有长街,街上一个孩子向远处走,西侧屋顶上有位白胡子老神仙一直看着那孩子,像是他忠心耿耿的守卫。
管他是仙侠小说看多了还是另有其缘,总觉得我便是那混沌无性别的孩子,老神仙是您。远望我牵念我。
讲破天地讲到了您,想念还是会让人难过,但也逐渐炼得沉稳不外露的平和心绪。现在或将来,如若遇漂泊,您可得一直在我记忆里,别走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