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找到了,在这,过来帮我一把。”清亮的嗓音轻飘飘地在河里漾开,稀稀拉拉的水泥船慢慢聚到了一处。
冬日里正午的阳光灼热,烘着船上的人和坝上的人,坝上的人像那天的云般忽而稀疏忽而聚合的飘着。人多的地方,五六个大妈正安慰着一个挺着肚子的年轻妇人和跪对着张汉河的老妇人。老妇人哭着骂着河神,但悲伤并没有因此蔓延开来,它围绕着两个妇人散不开去——其他人身上年味十足,男人们铆足了劲地聊着家长里短,天南地北,地上满是炮竹的残躯……
这是过年的第六天。
正在打捞的水里的男人是老张家的,叫张春。前年吧,前年刚刚娶了媳妇,也就是坝上的那个哭着的年轻妇人。昨儿个去亲戚家吃喜酒,不方便带上怀了孕的媳妇就没带,晚上回来的晚,又多喝了几两白的,估计是酒喝多了,在坝上骑车就这么晃到了河里……
眼前的河水在年轻妇人瞳孔里模糊着,悲伤地悠悠的流淌着。船夫们的竹篙试探着靠河边的一大丛水草,是这滩水草?下面的就是我的老公?这天杀的水草啊,怎么就偏偏缠住了他,虽说今年是个暖冬,河里没结个冰,但是这是冬天啊。他估计一下水就醒了吧?还是车子冲下河前醒的,他可是个会水的人,想想自己男人想着家里床上热乎乎的老婆,和老婆肚子里翻来覆去的娃,奋力的往岸边游,却被这汪烂绿的水草越缠越紧,死死拽进无声的河底,女人干呕着口水,渐渐没了声响,开始干干的抽着气。
老爸就是在这时候拉着七八岁的我上了坝,我穿着脏了袖口和胸口的过年新衣望着河里的那摊水草——船上的人正在清理着的水草,鲜活的水草被认认真真地收割着,像田里的庄稼一样一茬一茬的放在船肚子里……
“爸,那人在水草下面?”
“嗯。”
“哦。”
我没继续问下去,我宽大额头下的小眼睛眯着河水,以免日光反光让我看不真切——这可是第一次看见死人的身体,以前去的人家都把去世的人放在棺材里,冰棺材,插电的,里面的老爷爷老奶奶闭着眼盖着被,就像是睡熟了。我也不好意思吵醒他们——我也烦在我睡熟的时候有人叫醒我。
那一天在我的记忆中朦朦胧胧出现过许多次,我记不清楚是第一次看僵尸片后做了一个月的噩梦,还是那一天之后——那从水里捞出来的人可真白啊,脸上没有僵尸的黑眼圈,手臂却像僵尸一般横亘在胸前,手里攒着几根已经断开的水草,尸体被平铺在了船上……
“啊,僵尸!”我大叫。
爸一把蒙住我的脸,“别看,会做噩梦的”。
老妇人望着船上的人拜着河神准备把她的像是涂了白漆的儿子弄上岸时,神情一阵恍惚,以前每一年去庙里烧香都会带上一杯掺着香灰的水给儿子喝,想想却是忘了拜一拜河神。是河神生气了吗?我这么多年,厚此薄彼了?我做错了吗?是我连累了儿子啊!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你还有那么多爱你的人,你就这么不管不顾得走了?
“大娘,你先别哭了,先把你儿子接回家里边。”老人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老妇人站起来,年轻妇人搀扶着。周围的人都散了开来,把路让开,清冷的北风一下子刮到了人群里面……
“爸,我们回去吧,我怕。”
“嗯”,爸其他什么也没说,下了坝,骑了车,带着我回家了。
几个人走了,更多的人被走的人的话带到了坝上,听后来的人说,那人的手下葬时都没有放下来,也不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