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47）
所有人听闻洪承畴投诚的消息都惊掉了下巴，尤其是听说促成劝降的居然还是个女人。
除了一个人。
范文程无动于衷。有关明朝的讯报永远是他最关心的，他早就下定决心不再为那个女人浪费自己宝贵的好心情。尽管听到消息的一刻，他的心用力惊跳了一下。不必像以前那样努力，也能够迅速平静下来，没有理会面前某人频频投来的疑问目光，悠闲自在，一页一页翻着前线回报。陷在明朝邸报里绞尽脑汁是最好的遗忘方法，他早已在着手设计大清国的基本建制，如何与洪承畴合作也列入考虑范围。
就是不知面前的一国之主能否让他安心干活。当然，所料不错的话，与皇太极一起商讨国事，他就不可能有独自悠闲哪怕一刻钟的时候。他等着这最强势的男人发话呢。
“宪斗，朕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妃子竟如此能耐。”
“陛下，臣忝任庄妃娘娘的老师，臣清楚娘娘有这个能力。”
“守卫的说，由始至终洪承畴没有骂过一个字，换作以前，谁没有被他骂过？连范章京你也不能幸免，可庄妃……她是怎么做到的……”皇太极语气平淡，内心却是惊喜参半。这真的是那个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吗？
“陛下，庄妃娘娘早就出师了，您也早就见过她的书房。”范文程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事实的表象之下，激流暗涌。所谓丈夫，就是全天下都知道了，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名师出高徒哇！不过，朕对你推荐庄妃还是觉得很惊讶，原来你比朕还要了解她。”
因为你不爱她。范文程收指握拳，敲在纸上的声音似乎透着忿忿不平。
“朕至今仍然不解，那天为何会同意庄妃去劝降。”
听听，对话似乎偏离了正道，正往危险的边界滑去，范文程眉头皱得不着痕迹，装出吃惊的样子，手指用力在纸面上敲了一记：“陛下，明朝邸报说李自成的兵被皇明大军压住动弹不得，奇了……”
“弄虚作假！”都是聪明人，也不知范才子是否听出了弦外之音。
“强盗成群结队兵乱，正好为我所用。”强盗？在汉人眼中，女真人同样是强盗。范文程口里说着“强盗”，心里勉强打下自己大逆不道的念头。
“把李自成做成替死鬼？好主意，宪斗，你准备了什么套给明朝钻？”
“倒不一定要设什么套……”范文程暗笑，用敲纸声分散皇帝的思绪方向，“等李自成打到北京城外再说。”
皇帝眼神霎时分外犀利，迅速看了英俊的男人一眼，既是欣赏，更多的是震惊。
“你怎么知道李自成一定会打到北京？”
“臣就是知道。”
“如果他先被打垮了呢？”
“那也要在他攻陷北京之后！”
回答近乎无理且失礼，效果却惊人，让皇太极心情变好，范文程是什么人，岂会毫无根据随意断论。皇帝正想再问个究竟，刚才的头晕劲儿过去，鼻孔塞着棉花很不舒服，最近经常无故流鼻血，不痛不痒，太医开的药也没多大疗效，皇太极一闻到药味就不胜其烦。
皇帝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范文程满意地发现自己技巧高明，脸色心跳正常，刚才的无理答话是冲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有违皇家礼节，但看上去皇帝没有计较。暗暗高兴，心境泛起阔朗舒畅，他打算今后几天都要规避任何有关庄妃及洪承畴的话题，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让他去烦呢。
可是他又想错了。皇太极今天一心多用，不依不饶：“李自成的事过两天再议，明天设宴款待洪承畴，宪斗，你要出席。”
“臣遵命。陛下，刚才送来的新邸报，您过目。”看来什么事都不能高兴太早。
皇太极接过邸报，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看了范文程一眼：“只有你，一会儿称朕‘陛下’，一会儿称朕‘皇上’，才高者必性子怪异？”
“皇上，臣在重点情况上划了圈，请您多加详查。”沉声慢气，不为所动。
“明朝邸报上谎话连篇，喜讯其实都是丧报，”皇太极随手翻了翻，摇头，“骗人等于骗己，有什么用？都这种时候了，还报喜不报忧，亡国之兆，始于自身者，无过于明朝尔！”
等了等，不见范文程回应。正想询问，高深莫测的男人开口了：“陛下，您是不是想问，大清国如何避免明朝的命运？”
来不及为范文程的敏锐赞叹，皇太极先就皱起了眉，并不介意在他面前示弱：“先皇驾崩前反复念叨的正是这个，你怎么看，宪斗？”
这实在是个天下第一难题，范文程没打算挑好听的说含糊过去：“恕臣直言，臣无法看到以后的事。”
暗示得再明白没有了。立国可以依托武力快速解决，治国可是用脑抓笔之文士在细斟慢酌，明帝国存在了多少年，满清又才建立了多少年？实质上，即使在明朝政权摇摇欲坠的今天，双方的实力也压根不在一个档次上，除了兵强马壮，满清王朝哪一样及得上积淀继承了数千年文明的汉人帝国呢？差距之大简直可比天与地。既然远远未达到明朝的发展程度，何谈避免明朝的命运呢？明朝的弊病，可不是一个打不过女真人的理由就能解释清楚的。
要不是横空出世一个努尔哈赤和你皇太极，女真人不定还窝在白山黑水中玩虎口夺食的初级戏码呢！
不过，以后的事，真的就不好预测了。明王朝剩了个空架子，但烂船也有三斤钉，外加一个穷凶极恶的李自成，有那么容易对付么？大清国先得保证自家后院不起火。
范文程已经习惯了和皇太极这样对话，七拐八绕，最后绕到离最初的话题十万八千里，聪睿绝伦的皇帝时而欢喜时而忧心忡忡，对国内的各种现象都看得通透，但很难每一个都能拿出解决办法。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