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北方的夏天,浅蓝色的天空飘着大片的雪白云朵,奶牛场后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偶尔在原野的远处呜呜地驶过一辆火车。这些东西构成了我心里最细腻的部分,构成了我少年时代最美的时光。
我那时大概十一二,家住在北京远郊的一个小镇边缘,现在想想曾经住的地方竟然有一些魔幻现实主义:我们住的地方另外只有一户人家,我家养着一只公鸡一只母鸡,每天就在院子里踱步;对门家养着三十头奶牛,那些奶牛在我看来长得一模一样,每天在草棚或者野地里吃草有时也哞哞叫,他们还养着十三条狗,每条狗却都各不相同,大大小小的在夏天却也在一起趴在地上吐着舌头乘凉。
人在家门口附近总觉得很热闹,可是走了没几步就突然变得空旷,像是突然走到了别的时空,只剩下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和远处高处静静的一趟铁轨——这么多生物聚集在这两座小院里,包括我们,在这旷野般的地方似乎是能互相排遣寂寞。
其实孩子是不寂寞的,小孩子对自然有一种亲切感,他们能和植物对话,可以看明白无机物沉默的表达,可以在虫子螯爪的慢慢移动中看出想法,他们也有与其互动的能力。
我以前经常被村子里的孩子们叫去抓蚂蚱,抓到的蚂蚱倒也可以喂鸡,我现在还记得那时最容易抓到的是一种浑身绿色的种类,也就三分之一个蝗虫那么大——蝗虫我们是不敢抓的,它的后腿分为两节,前半截下面有许多锯齿,如果在你伸手的时候发力一蹦,甚至可以把手划出血。我们爱抓的那些被我们叫为“绿肚锅”,后来又发现别的颜色的小虫,理所当然的就起名为“棕肚锅”“黑肚锅”之类的。
抓蚂蚱其实没什么技巧,但要注意的是多动眼少动身。虫子是比人要机敏的,一定要先找准虫子的位置再果断出击。我们在出发前会带上一个矿泉水瓶,抓到的蚂蚱就放在瓶子里。但是除了刻意去给鸡抓食物,这瓶子是没耐心抓满的。地上可能会有蚯蚓,甲虫,高的地方会有半个手掌大的大蜘蛛,黑黄花纹长满了肚子,我始终不敢直视它,恐怕它突然跳起来。
尽管一般抓蚂蚱是喂鸡的,但是我们确实也吃过。有一次一个小孩说他爸在市里吃了一次价格极其昂贵的野味宴,其中就有串烤蚂蚱。本来就是显摆,后来竟成为男孩子们争着出风头的机会。大家都说自己敢吃烤蚂蚱,互相吹了不到十分钟,便拿上瓶子往奶牛场后的野地走去,风风火火,又过了十分钟,抓了半瓶子回来,找到谁家房后没人的地方,搜集废报纸,找来打火机,牙签,点火,一团小火苗在我们五个人的小圈子里跳跃着望着蚂蚱瓶。
我看到一个人捏出一只,把头转一下拧掉,简单处理一下串上牙签就开始烤,拿出来的时候牙签已经黑了一半,撒上盐就开始吃。我瞋目结舌,可看到他们我也不好退缩,硬着头皮吃了五个谎称太咸,在一旁默默吃着梨子。我早已忘记那蚂蚱的滋味,其实当时撒的是盐还是胡椒我都忘了,但是那种强迫自己吃的滋味却烙印在了心里——强迫自己某一些事确实比吃虫子恶心,不过我也记住了那天的梨很甜很多汁。
我弟今年九岁了,今天偶然发现他竟然也在和小孩抓蚂蚱玩,我看了看那个他手里的“棕肚锅”,我犹豫了一下把它抓过来,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我弟弟,突然觉得有些眼熟,这虫子还是以前那样,我弟却只是和我相像罢了。
我笑着问:“你们敢吃烤虫子不?”
他也笑了:“不敢。”
“敢也别吃了,挺难吃的,苦的。”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