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傍晚,堂姐与堂姐夫,又开始吵吵闹闹。姐夫添了饭,把饭勺随便往灶台上一搁,自顾着狼吞虎咽起来。
正逢姐姐进厨房,一眼瞥见,她怒不可遏,吼道:“蠢货,你就不能养成习惯,把勺子放到一个干净的碗里吗?教了你多少遍?你是猪吗?”
“忘了。”他喳喳嘴唇,大口的噎下一口汤汁。
“吃饭不要发出声响,看你吃相就讨厌!”她扯着嗓门喊到。
我朝她瞪瞪眼,说老实话,她河东狮吼的时候,挺可怕,为了不被她的威力吓破胆子,我立刻把目光转向别处。
两个孩子,一个初中,一个小学,此刻,乖乖地,一声不吭的,坐在位置上,轻轻的嚼着饭,生怕呼吸声打扰了她,怕她失去理智般又狂风暴雨。
她们长期为很小的事情脸红脖子粗,用堂姐的话说,要不是为了脱离农村,怎么会嫁给在城市里有房,稳定工作的堂姐夫?
这桩婚姻,就为了一套房子,与终生稳定的经济来源,她早早的把自己给“卖”了。
02.
她还有很多遗憾,初中毕业,听从了伯伯、伯母的劝说,放弃了学业,和村里的大部分女孩一样,未满十八岁就通过关系去镇上的棉纺厂做廉价女工,赚钱为弟弟娶媳妇。
一开始,她觉得自己是家里的希望,工作十分卖力,性格温和,十分善解人意,加上相貌胜过村里很多女孩,是很多媒人眼中的“猎物”。
按照当地的规矩,哪个媒人能帮家底厚实找对象却艰难的男人物色到质量优良的对象,会得到男方可观的酬谢。
堂姐被一群热心的媒人前拥后簇,推送到堂姐夫面前。
姐夫是个公交车司机,家中独子,父母也是公交公司退休职工,全家人比较老实本份,由于这条件在城里算不上好,城里姑娘根本不看一眼,只好委托媒人在农村找一位聪慧,能操持家事的女人。
堂姐看他是认识的人当中,最好的选择,像中了奖一样,欢呼雀跃的嫁过去,那年,她才20岁。
03.
婚后的生活,马上让人乏味。姐夫是个典型的有板有眼的男人,全无情趣,对钱特别在意,把每个月几千元工资盯得滴水不露,生怕她拿去贴了娘家人。
公婆也不是省油的灯,经常明里暗里教育她,嫁进她家,就得守规矩,不要做有损他家的事,言外之意,就是要她与娘家人保持距离,不要把负担带过来。
可偏偏好面子的伯伯、伯母,经常来找堂姐麻烦,要她资助买三轮电动车、翻修房子,要她接待一群亲朋好友,以体现嫁进城里的女儿,拥有村里人羡慕的资源。
这不,在伯伯的命令下,我住进了堂姐家里,实习单位离她近,借住一个月。
她比较喜欢我,主要是我不会盲目崇拜,还会报以理解与同情,她把我对人性的理解,归功于我接受了高等教育——她没上大学,是一生的遗憾。
04.
一来二往,我成为了堂姐家的常客,实习结束,从试用转成正式员工,住进单位安排的单身宿舍以后,她舍不得让我搬走。
一到周末,我就过来混饭,她一见我,就大到苦水,数落姐夫多么糟糕。
她在车站后勤部做事,从曼妙的小姑娘,做成了半老徐娘的小嫂子,刚进公交公司的时候,一群比姐夫英俊、条件相当的小伙子对她一见倾心,暗暗挖墙角,均被她以遵从良知而拒绝。
她提过公交公司总经理的儿子,对她暗送秋波,至今未婚,不知他在等谁。
有位浓眉大眼的乘客,三次挡在她下班的路上,热情的邀请她去跳舞,她说,我已经结婚了,他说,他知道。
心扑通直跳,没谈过恋爱,就已经结婚了。她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滋味,被异性追求是什么感觉。
她想象中的男人,应该是个相貌英俊的王子,能力挽狂澜,小有政治头脑,而不是眼前这个工作一辈子,只求不下岗的小司机。
他走路的样子,魂不守舍,像躲避警察跟踪一样神情慌张。两边脑门光秃秃的,祖传的代代脱发。身板有一点弱不禁风,长期怕冷,无论春夏秋冬,裹着比常人多一层的衣服……
堂姐从看不顺眼,到无法忍耐,一共十年时间,她越来越暴戾,公婆夹击她,希望用赶她出门威胁她守规矩,她就咬住离婚不放,二老见她还有风韵,能力远在自己儿子之上,家里还需要她,不敢轻举妄动。
05.
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会越变越丑。堂姐每次问我她长得好看吗?她以前可是校花、村花,学霸。现在,一张蜡黄的脸,纵横交错的皱纹,长期郁郁寡欢的眼睛,和一开口让人吐血的利嘴——找不出来她哪里美。
我每次装出无比虔诚的点头认可,她笑嘻嘻的搂着我,跟我说更多不会对别人说的心里话。
我们像亲姐妹一样,只要她心里堵,就找我。在我的影响下,她参加了自学考试,拿到了本科文凭,升级成车站后勤中心的管理人员,只用坐在电脑前面,把上级的命令,发布给手下十几个人。
现在的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疾言厉色,对姐夫苛刻的程度明显减少,对孩子们仁慈很多。我会传授她一些与老家的人不同的思想,如,现在的生活确实不如意,但是在已经错误的事实上,能修补的尽量修补,不要让孩子沦为牺牲品;人的一生不只是轰轰烈烈谈一场恋爱,还应该致力于投身于社会;为琐事焦虑,抱怨多的女人,老得快,健康也差,不如放宽心,想想如何变美,变年轻,不生病……
老家来的人,说着千篇一律的话,要她珍惜现在的生活。
珍惜什么呢?一听这话就来气!珍惜与一个不爱的人共度一生,仅仅是因为他有房子,有稳定的工作?这个要求太肤浅!堂姐一听到这个告诫就眼泪婆娑,没有人理解她,只有我。
06.
每当闹矛盾,她的公婆找遍她所有的亲戚,状告她不知感恩,说她脱离了农村的命运,完全倚仗他们。
亲戚们纷纷点头,给她施加压力,规劝她放低姿态,卑微一点儿。
我的态度完全不同,我直言不讳的说,大家地位平等,不存在谁欠谁,每个人都有生存的能力,不存在没有谁,地球不转的道理,没有你们家,她只会生活得更好,如果不信,看看我,没有城里男人垂恩,我也在城里立足了呀?
他们见我机敏,言辞灼灼,不好说服,只能按照我说的“大家地位平等”,来处理堂姐对这桩婚事的不满意。
堂姐夫,每天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所有人情世故由父母打理,子女学习由堂姐操心,每月数着工资,过着安心的日子。
他们像合租的租客,没有共同语言,孩子是共同的目标,能贴补家庭开支的公婆是不能得罪的“财神”,他们还有房产在租用,每月有固定进账。
看在经济的份上,这个家还能维持。
07.
有天过节,过了堂姐夫往常下班时间两个小时了,他还没有回。
她感到胸闷了整整一天,有不祥的预感,又不知会发生什么。
她沿着他开车的路线一路寻找,堵塞的车流,在交通灯失灵似的指挥下,像蜗牛般移动,他骑着旧电动车,在缝隙中艰难探寻回家的路。
突然一阵急刹,一辆突然拐弯的公交撞过来,她亲眼看到他连人带车飞了出去,重重摔到旁边轿车的车轮边,不动了。地上散落了一地他刚买的菜,凌乱不堪。
她嘶叫一声,一路狂奔,来不及检查他的伤势,冲到那辆公交车上,几耳光扇得司机魂不附体。
她一边扇,一边吼:“叫你撞我老公!”
后面有个人轻轻拍她后背,“我没事。”
她转身看到姐夫安然无恙的站在身后,扑通跪倒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肇事司机,愧疚的说,“今天第一天上班,很对不起……”
她用那张利嘴,找肇事司机单位争取了能赔付的最高金额,姐夫乐呵呵的合不拢嘴,直夸她能干。
他欣赏她,无论她怎么数落他,都不影响她在他心里的印象。
08.
不愿意,但还是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骨肉灵魂早已经结合在一起,孩子是他们的纽带,乖巧懂事,在他们共同的努力下,正茁壮成长。
老家的人说,其实他们根本不般配,是勉强凑在一起的,等孩子大了,他们会离婚。
我觉得,等孩子大了,他们也老了,他们还是会说“你是猪”、“你是笨蛋”,度完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