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锯,送锯,你来,我去,拉一把,推一把,哗哗啦啦起风啦,……
这是我还没上学时,奶奶教我唱的儿歌。
锯,现代人知道,电锯啊,厉害着呢,不管多粗的大树,多圆木头,电锯一挨上,电钮一按,“嚓嚓嚓嚓嚓”,尘末飞扬,眨眼功夫,大树就不是树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圆木再也不圆了,成了分开的兄弟。
还有更厉害的,连石头,墙头都可以锯断。
儿歌里的拉大锯,是鲁班爷传下来的人工拉大锯。
两根圆木交叉搭起的架子,第三根长一点的圆木支撑着,木樾子固定,形成三点式,稳稳当当,我们这把它叫“马”,专门锯木头的马。
需要锯断的圆木一头卡在“马”上,一头搭在地上,圆木上弹了墨线,两个人,一个站在圆木上,两腿一前一后,另一个人盘腿坐在地上,两人各持大锯的木把,“噌——噌——噌——”地锯起来,锯末飞溅,墨线一寸一寸减短。
“拉锯不用忙,全靠拉的长”。
“拉大锯,扯大锯,”
“拉锯,送锯,你来,我去”。
大人们拉锯累的满头大汗,小孩们不知天高地厚地唱着跳着。有节奏地拉锯声和着稚嫩的童音,一桐桐圆木被“解”成了木板。
在全部手工制作家具的时代,木匠师傅在农村是最吃香的行业,往往做一套家具需要木匠师傅忙一两个月。
拉大锯是累活,必须要足够大的力气,大木匠师傅,负责弹墨线,下料,二手的木匠才是真正拉锯的人。
邻居刘叔和他对门的二柱子,就是跟大木匠一起拉锯的二手木匠。
刘叔和二柱子拉锯是出了名的,他俩个头差不多高,长的园园墩墩,有力气,拉锯用力均匀,几班大木匠都争着要他俩去拉锯。
刘叔他们拉锯有个特点,喜欢拉大锯,特别是解方板。过去打家具,裁方板是个大活,一尺多见方的圆木,解成一块一块的方板,全靠手工,靠力气。
刘叔他们解方板不用“马”,他们总是将圆木绑在屋檐柱子边上,或人家门口的大树上,用小方木楔樾紧,架上大锯,两人紧握木锯柄,顺着墨线痕迹往下锯。
“拉锯不用忙,全靠拉的长。”
一长一短地拉锯,锯末四溅,一桐桐圆木变成了方板,层层叠叠堆在哪里,等待大木匠把它们变成家具。
凭着这力气,这特长,刘叔和二柱子跟随大木匠吃百家饭,干百家活。刘叔还为自己弄回了媳妇,有了一群儿女。
之所以刘叔的人生顺风顺水,除了拉锯,最重要的是,他还会说书,因此赢得了大木匠和村民的爱戴。
刘叔拉锯的时代,没有电视,没有文化娱乐。劳累一天的村里人,如果能听人说说书,是贫困生活的一道亮光。
拉了一天大锯,东家小菜薄酒招待大小工匠。到了夜晚,酒足饭饱的刘叔,在东家的堂屋里摆开他的龙门阵。
刘叔说书的日子,总是充满了趣味,村民们不顾一天的劳累,夜晚赶三五里路去听书,比看露天电影还有瘾。
刘叔说书时,男女老少都围坐在他的身旁,只见刘叔摇头晃脑,指手画脚,时不时还来一段荤段子,惹得大姑娘小媳妇笑的羞红了脸。
他表情夸张,一会儿扮男,一会儿扮女,幽默滑稽的样子,令人啼笑不止。
说到高潮时,场内不时爆发出哄堂大笑,整个屋子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说到悲苦时,刘叔声音嘶哑,如泣如诉,声泪俱下,听众也往往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刘叔最爱说的书是《水浒传》,书里人物在刘叔嘴里活灵活现。
小时候,我经常坐在人堆里,听刘叔说书,我最喜欢听刘叔说《武松打虎》,听他说,武松喝了几大碗酒,路遇吊睛白额大老虎时,我总是吓的心惊肉跳,仿佛那大虫就在面前。正听到起劲处,却听刘叔拖着长音,哑着嗓子喊到道: 预知老虎打死没有,且听明天道来。然后收摊散场。那时我总是埋怨刘叔不一下子讲完,生生地吊我们的胃口。
“拉锯,送锯,你来,我去”,儿歌声中,刘叔的儿女一天天长大,刘叔一年年变老。
现在没有人再做手工家具,拉锯成了年轻人不懂的事情,拉锯的儿歌也销声匿迹,没有小孩会唱了,刘叔没有了用武之地,成了县城送重孙子上学的小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