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九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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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又飘回童年。

如果没记错,玩伴中有一个叫王浩,和乒乓球世界冠军同一个名字。但那时我们没乒乓球可打,学校空旷的操场上连草都不长,只有坑洼不平的硬泥地。印象中的水泥乒乓球桌也是回到南方的校园才有的。

校园不是我们玩耍的主战场,我们更喜欢回到部队大院里玩。部队在汉口郊区,那个地方叫吴家山。小学三年级上学期离开那里之后的三十多年里,只在大学时期在父亲战友的带领下回去过一次,那个曾经无比辽阔的大院,在成年后的眼中仿佛严重缩水,再也寻不回当年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只好在脑海深处慢慢搜寻,慢慢回味,回味那仍未消退殆尽的颜色、气味和容颜。

那时的颜色是草绿,父亲军装就是这个颜色。部队大集合时,满眼的绿色方块,整齐划一,点缀着闪耀的红五星、红领章,是我童年最崇高的向往。

不曾想过军人的孩子是否也应该有军人的气质,童年的我们都喜欢“打仗”。“打仗”的方式有很多种,除了模仿电影中分成两派相互追逐,拿一根树枝木棍之类的“武器”,嘴里配着“啾啾啾”和“轰轰轰”的枪炮声,还有一种便是“决斗”,大人们叫做打架。其实我们并不是打架,而是比武。那个年代没有电视,《霍元甲》、《武松》之类的武侠片还远远没有上市,更别说火爆一时的《少林寺》。那时是1978年,那年12月,改革开放正式拉开大幕。站在时代大潮的起点上,我们的童年却没有一丝察觉。

我和王浩的“决斗”正是在这样雄壮的背景下展开。

记忆中的王浩和我个头差不多,但体格我远不如他。他是北方孩子,在这一点上南方人必定吃亏。加之我的童年好像永远都是在睡不饱的状态下度过,身体疲倦乏力,就像一只病蔫蔫的小鸡,说白了就是底子差,现在明白是营养不足。在力量悬殊的对决中,我和王浩之间的较量从来都处在下风,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是好朋友,王浩也不会因此而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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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决斗”在部队大院的一个小草坪上举行,草坪上只有我们俩。炎热的夏天,我们拿着从父母那里讨来的零花钱,跑到草坪前的部队商店买了一瓶冰镇汽水,你一口我一口畅快地喝着。那时的商店不叫小卖部,更没有“超市”、“士多”这样的洋名字。那时的汽水是玻璃瓶铁盖,瓶子上没有商标,“嗞”的一声瓶盖打开,那是儿时最悦耳的声音。瓶子里金黄色的汽水冒着泡泡,橘子的芬芳气味让我们迫不及待。“咕咚”一口鼓在嘴里却不能下咽,一是太冰,再是汽太足,刚到嘴里便鼓胀起来。“让我也来一口!”王浩在一旁等得直咽口水。

商店里吊扇吱嘎嘎转动着,两个像刚从水里钻出来的小毛孩美美地享受着这清凉一刻。玻璃瓶从我的嘴移到他的嘴,直到剩下最后一滴,我们才恋恋不舍将瓶子归还给柜台里的阿姨。汽水瓶子必须归还,不像现在扔进垃圾桶,完了还要靠政府宣传进行垃圾分类回收。商店只卖汽水,不卖瓶子,想喝汽水只能现场喝,喝鼓了肚子,当场把瓶子还回去。如果是买回家里喝,我就会端了一个搪瓷茶缸,盛了一缸冒着气泡的金黄色往家里一路小跑。跑快了会泼洒出来,慢了气泡会挥发殆尽,喝不出“汽”味。

我和王浩喝鼓了小肚子,“汽”无处可发,就跑到商店前的小草坪撒野。草地上蒸腾着闷热的水汽,却丝毫阻挡不了我们的热情。我们在草地上翻滚,爬起来觉得很无聊,王浩提议摔跤,草地上摔倒了也不疼。平时没和王浩真正比试过,但自知不是他对手。可男人心里怯,嘴上却不能输,嘴上不服却也不敢响亮地回应。反正我并不是怕你,也未必打不过你,在可与否之际就当是默认了。哪怕是打不过,如果输得不算太难看,也可以在嘴巴上讨回来,要么下次再比过,要么就是我今天没尽全力,又或是找别的借口。不过打赢的人就会有一种强烈的心理优势,我比你强,你以后就得听我的。或者你和我做朋友,算你讨得便宜了。又或者下次打输了,因为有第一次的战绩,也会堂而皇之找到输的理由。

正当我满脑子胡思乱想,王浩已经抱着我往地上摔。我很渴望一场胜利,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刚喝下去的汽水在肠胃里鼓起一阵二氧化碳,仿佛给我充满了能量。我瞬时绷紧了全身,不知从哪里来的大力气,一下子把王浩掀翻在地上,并顺势压倒了他,一个漂亮的KO!我赶紧爬了起来,伸手拉起王浩。这是胜利者的姿态,更是一个绝好的见好就收的机会,“好吧,今天天气太热,我们不打了。”我生怕王浩不服气,再来第二盘。然而他好像也得了我说天气热的台阶,拍拍屁股和我跑离草坪,并没有输掉比赛的懊恼。

可能因为王浩输得心服口服,也可能因为我给足了他面子,我们的友谊反而更加坚固。后来因为他贪玩爬栏杆,一不小心手没抓紧,整个人头朝下掉了下去。这是二楼的栏杆,离地面足有三四米高,我反应快,一把抓住他的一只脚,死死拽着。“妈妈,妈妈,快来救命啊!”我大声叫喊,王浩的整个身体倒悬在栏杆外,我感觉快要撑不住了。母亲闻声赶来,总算救下王浩一命。余惊未了的王浩,憋着一张通红的脸,这是记忆中留给我最后的印象。

一九七八,那一年我和王浩刚好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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