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梅长我四岁。
因为是长女,所以她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尤其是在农村,穷的只缺钱的人家。
长大以后的我们对于这些往事是没有印象的,只有梅会清楚记得,然后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因为年长我们几岁,所以刚学会走路开始,她就会帮着家里洗碗、扫地,照顾哇哇啼哭的妹妹,等大一点了,大概七八岁那会开始,会跟着村里的姐姐们去山上扫点木麻黄的枯叶回来,那时候家里还是用的大炉灶,枯叶是用来烧火用的。还会去海边打海蛎,挖花蛤,梅练得一手的好手艺,打回来的牡蛎几乎没有破损,人家都很喜欢,卖出去也快。
我还没出生之前,爸爸还是渔民,所以天不亮,梅也要跟着去海边,帮忙去送饭,然后将捕回来的鱼从鱼网上解下来,分类清楚,好让妈妈拿到集市去卖掉,她不知道每天的凌晨4点科比看到的美国的样子,但是她却一直记得每天凌晨4点干活到天亮的样子。天渐渐亮堂起来,晨露慢慢地消失,海边的太阳总是耀眼,照在晾晒的鱼网上面,晶莹剔透的。
我出生以后,爸爸出外打工,家里的农活也没有歇下来过。5、6处的农田,分散在不同的地方,我们总是在天亮之前,睡眼惺忪地走过很长很长的山路,心惊胆战的经过一座座空荡荡的坟墓,才能来到农田干活。我们需要赶在八九点的太阳出来之前,完成大部分的工作,不然只能顶着烈日最后晒脱了皮。我们种花生,和地瓜,有时候也种点豆子。施肥,开垦,施种,浇水,秋收,以及后续的工序,全部串一遍一年就过去了,日复日,年复年。当我们小一点的时候,还可以撒娇说累,可是梅却没有拒绝的权利,在黑夜中走过那些枯坟,也没有害怕的权利,因为她必须帮着撑起一个家,她的肩膀上还坐着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弟妹。
初中毕业,她就“理所应当”的打工去了。她读书不好,而且她需要帮忙赚钱养家。农村有一种虫子叫吸血虫,黑漆漆又软蠕蠕的,带着黏黏恶心劲,专吸人的血,大抵就是用来形容我们的。我们吸得是大姐的青春,使劲的压榨她的一切利用价值。
梅学历不高,一般都是去工厂里面做打工妹。如果每个月能挣两千,她都会寄回来一千八。她回忆这一点的时候,会开玩笑说自己很傻,只知道寄钱回家,从来不会给自己添件新衣服,买买化妆品什么的。我知道她不是傻,只是太顾家。就像是蜗牛一样,我们一家子就是她背上重重的壳,怎么敢松懈一丝一毫。
梅是21岁结的婚。初中毕业到结婚,她整整工作了六年,没一点积蓄。
我们是被通知参加她的婚礼的。年龄一到,她就被叫回家相亲,然后不到半年就仓促结婚了。
那个时候我上的是寄宿式高中,突然一通电话就让我回去帮忙梅的婚礼,我直接懵掉了。怎么没一点征兆就要结婚了,姐夫是谁我都不知道??
我买了平生第一个礼物,一对新人结婚的陶瓷,花了我一个星期的伙食费。至今那份礼物还摆在梅家的架子上,完完整整,没有损坏。
婚礼当天,我们甚至忘记要给她闹闹婚礼,热闹一下,她就被接走了。临走之前,她向爸妈屈膝跪下,爸爸直接躲回房间抹眼泪,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场面,大红的嫁衣,和远去的轿车。
我问梅当初为什么那么急着结婚,她只说当时年纪小,相了亲就嫁了。
慢慢大了点,我似乎能感觉到一点,也许那个婚姻更多的是某种利益互惠。每每姐姐和姐夫有矛盾的时候,我总会觉得有种罪恶感和羞耻感。姐姐终究赔了一生给我们。
姐姐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性格开朗,小时候的照片都是明朗开怀的样子。她好像是无所不能的样子,什么活都干的特别精细,人情世故也是面面俱到,在婆家都是备受好评,邻里左右也都和她交好。一回到娘家来,掌勺的从来都是她,闲下来帮家里整整内务,因为妈妈长期打零工,家里很少收拾,我们又不在家里,所以经常乱的很。我从来没听过她抱怨家里,明明她的性格是那样鲜明,受不得一点的委屈。可是对于我们这个家,她几乎是零脾气,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她舍不得抛下这个吸血虫一样的家,我们一边心疼她,却又总是无能为力。只能盼着快点,再快点长大,就能帮着一起支撑这个家了。
半生缘里面,顾曼璐就是个典型的被牺牲的姐姐。牺牲自己的一生去做一个舞女,养一个大家庭,还要承受不知情的弟弟指责,为什么要作践自己?还要听妈妈好心劝诫让她早日结婚,我记得她回答的大概意思是:我这样的身份,还有谁愿意娶我?道尽了心酸苦涩。
有种姐姐,好像天生就懂事,就会无所不能,一开始就懂得用稚嫩的双肩撑起一个家,一开始,就注定了被牺牲,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的。她们像发着光的天使,有大大的洁白翅膀,挡去所有的黑暗,撑起了一个大大的天空。
梅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对姐姐的两个孩子倾注我们所能给予的爱,包括对她的感激,和愧疚,祝福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