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君安

——谨以这一篇故事,送给青春期的自己

天南地北,唯望君安。

苏北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想南凯,他站起身来,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夜,他闭上眼,手摸着冰冷的玻璃窗。苏北并不在他自己的家,一年前的拆迁,苏北的整个家破碎支离,他看着四周散落的断壁残垣,在废墟里找到幼年常玩的玩具车,常看的漫画书。他就像回到小的时候,住在他身体里的那个孩子把玩具车上的灰尘拭去,把那本哆啦A梦小心的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走回他妈妈身边说:“妈,我们搬到新家去吧。”

浴室里传出来水声,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沈星皱了一下眉头,调低了水温,大声问门外的苏北:“北北,这么晚了,你不去睡啊?”

“嗯。”

苏北把手机收起来,显示屏在他的口袋里放出微弱的光,他想了想,一字一句删掉他给南凯发的短信。

苏北躺在床上不久,沈星就来到他身边,沈星先打开放在他身边的床头灯,洗发水的香味在苏北的鼻腔里蔓延开,黄色的灯光使苏北的脸显的十足稚气,没刮干净的胡渣和几颗青春痘诉说着他的年龄,他微闭着眼睛,有些睡意了,这时他感到了温柔。沈星的温柔凝在他的手上,沈星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转过身来,孩子,好孩子。”沈星匆匆忙忙剥掉他的内裤,宽大的手臂盖住了苏北的身体,他就像一张毯子,包裹住苏北的整个欲望,在这暂时舒适的空间里,苏北转身,激烈的刺痛感蔓延了他的全身,只有他的眼睛里好似有两道浅浅的光,光在等待失落已久的心。这时水流流入苏北的身体,一边的沈星拿起毛巾,往苏北身上擦拭起来。

最后一盏路灯随着暗夜的鸟叫声熄灭,沈星发出细小的鼾声,他的手臂枕在苏北的头下,冷冷的月光撒在苏北和沈星盖的被子上,一下,两下,苏北挣脱沈星缠在他身上的脚。

“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烟味弥漫的火车厢里,苏北轻轻哼唱着郑钧的歌。“我曾经忍耐,我如此等待。”窗户划过一颗一颗青色的树,划过一块一块大片的梯田,渐渐夜深,苏北看见窗户外面光亮闪烁,两只萤火虫在黑暗中朝着对方发出温暖迷人的光芒。这时火车隆隆作响,光芒幻灭了,苏北眼前一片漆黑。

一切都是旧事了,沈星仍在熟睡,苏北起身,点燃一根nise烟,清凉的薄荷味和青岛的夜晚混合在一起,这个夜晚他有些过于安静,安静的不同寻常一些,一期一会,有时候一会便是一生。对于南凯,他只有一个夜晚的时间来思念,可是天知道,转山转水转佛塔,从南到北,他有时想他想到心疼。

苏北记得他在小旅馆慌慌张张的样子,刚刚留下的刘海也凌乱。北京的冬天又干又冷,那是苏北第一次离开家那么远。苏北揉揉眼,看见窗户外的树上有雪的影子。

北京的冬天里,第一场大雪勾起他的回忆了。北京的雪和故乡的雪不同,故乡的雪是成片成片的,一朵一朵最后堆积成一团,北京的雪夹杂凌冽的寒风,一刀一刀割过来。“刀刀催人老。”苏北笑着念着,虽是对自己开的玩笑,又有真情,他的北漂,是夹杂一些无奈和勇猛天真的。孤身一人,一文不名。归诸,一烈日休,春良秀,清风依旧,北京的高楼,四合院,带着些古香古色的胡同,像一首从未听过的歌,像一杯从未品尝过的酒。

“南凯是我捡回来的。”苏北笑着自己对自己说话,他想起那一天,他遇见穿一件青色羽绒衣的南凯,周围是嘈杂的成堆的人群,他已经忘记当初南凯和他因为什么在惶惶不安的等待,他只能记得南凯那双慌张不安的眼睛,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动物园里看到的怕人的小鹿。“我们是同类。”于是他穿过那些穿插在他们身边的人,走过那些灰色的房屋,走向青色的南凯。他就像幻想中的英雄,走向曾经的自己。

“又失眠?”沈星摸着苏北的头发,坐在他旁边。

“嗯。”

一片刺眼的黄光里,苏北睁开眼。南凯坐在计算机前,无聊的点着鼠标,苏北摸着南凯的背,起身,手搭到南凯的身上:“又失眠?”

“嗯。”

“你为什么总是睡不着?”

苏北没有回答,抗拒已经变成他和沈星生活里的常态。

“……感情问题?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苏北看着沈星微微挺起的肚子,看着他严肃的脸。看着他用力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你不理解我,你不懂得我。苏北把想讲的话全都压回肚子里。

南凯大声的哭了出来。温热的眼泪流到苏北的手上。“你不知道我,你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别哭。“苏北抹掉南凯脸上的泪水:“别哭啊。”他吻上南凯的脸“我怎么会不懂,我怎么会不懂……”

“我刚刚接到电话,我妈妈死了,可是我现在还不能回家。在走之前我告诉爸爸,我不混得出人头地我不会回家,而且我连回家的一张火车票的钱都没有。我觉得到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现在在你身边,你在我们的家里面,我不会走的…..”

“我走了。”沈星穿上鞋子,“冰箱里还有昨天剩下的饭,你炒个蛋当早餐吧。我去上班了。”

“哦。”

一年前的火锅店,那一天南凯心情很好,挑起了请客的任务。下了雨,苏北笑起来像一个半融的奶油喜字蛋糕。南凯把一大把羊肉夹到苏北碗里:“你爱吃肉,多吃点。”“还是我老公最疼我。”

南凯咳嗽起来,他没料到苏北给他的回答。四周,两个穿着一身红色的女招待无事可做,火锅店里震耳欲聋的是一首不知名的台语老歌,“想你啊...阮的情,梦你啊,阮的心,恨你啊...相爱无可能,怨你啊...阮一生”。气氛太沉重了,心在听雨声,身体等待回温,南凯一直不讲话,苏北就在那儿看着他,静静的等着,好像下一秒就有眼泪夺眶而出。而南凯只是不说话,用沉默告诉苏北他醉了酒,是的,记忆里的时间好像一下子就到晚上了,出云之月慢慢的走,苏北用奔跑告诉南凯,他不再回头了。

我身骑白马,走三关,我改换素衣,回中原,放下西凉,无人管。苏北自以为自己是英雄,在一直以来,走过的人生里,爱的没有保留,可是他却忘记了,薛平贵多少年之后才重新找回王宝钏,在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之前,一切都像摸黑行走。

沈星回家后,看见的仍旧是沙发上无所事事发着短信的苏北,他脱下外套,坐在沙发上,一个吻映上苏北的脸,这似乎是一个中年人习以为常的小把戏,他的眉毛和眼睛离他那么近,近的看不清——混乱之间苏北抱住沈星,“宝贝,宝贝儿..."沈星开始解他自己身上那件格子衫的扣子了,“对不起,对不起。”苏北喃喃着,手机摔在沙发的一角。

有一天在被子里,南凯就睡在苏北的身边,苏北摸着南凯的头发,“硬邦邦的,和我的一样”他自顾自的说下去“这样的人容易脾气暴躁,个性不好,像包在软皮球里的一颗子弹。但是我喜欢你这样”他突然的冲上去,吻了他的脸,心里是紧张的,却做得自然,像他蓄谋已久的一次刻意。

一个人清晰的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却仍旧记得过去的点滴,只能印证那个人的怀旧。苏北想,他记得那房间,他应该记得那分离,沈星把头靠的离苏北更近一点,但苏北对过去的回忆就像刚发生过的事,北京灯光闪烁,远方一排一排的光斑,一辆辆车像拉长了嗓子在练声。苏北手上提着给南凯买的巧克力蛋糕,他过一会儿还是捧在了胸前面,怕掉。“滴——”汽车一声悠长的尖叫,苏北不太看路,在北京的时候,他过马路总要南凯陪着他,拉他一把。他匆匆忙忙的走,变回了那个年幼时找哆啦A梦的小男孩。可能他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可是南凯还是在那里,完完整整的坐在椅子上,坐在他的面前。他把蛋糕打开,两个人一起吃,南凯还把白色的一圈奶油抹到他脸上,苏北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他的担忧释然了,一瞬间的事。

“你为什么总爱吸烟?”

南凯打开厕所门,睡眼朦胧的看着苏北。

“以后少抽一点,会好一些。”

苏北没有回答南凯任何话,隔着一扇细细的玻璃窗,那个封闭的,烟雾缭绕的世界能带给苏北暂时的安全感,也许就是因为对这种不清晰的幻觉的迷恋造就了苏北的人生,人生是注定漫长的,哪怕讨一点欢乐。

“你相不相信有一个无忧国?”苏北推醒打着鼾声的沈星,“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地方,是没有痛苦和忧愁的,人们快乐的一直活到老,活到死?”

“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嘛?你别瞎想,也别多问了。”

但苏北真的相信南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他只保留了南凯的电话号码,他持续的发短信给他并且成为了一个习惯,他不再找任何南凯的其他联系方式,就像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南凯也从来不回他的短信。

“我有爱吸烟的同学——”

“然后呢,怎么样?”

“他告诉我,有时候吸烟是想不出事情,更多时候是烦。小时候烦漫天的试卷和父母的严格,烦永远为了一道数学题坐到深夜,所以吸烟。到了一定的时候,烦这些曾经困扰过的事,却变成回想起来却是金光闪闪,会会心笑一笑的人生,烦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尝试去理解一个孩子......"南凯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苏北当时想抱住他,抹干他的泪。可是他却开始说一个编造的童话,他说,有一个国家,没有痛苦和忧愁,无从救赎心灵的人们住在这里,慢慢变得平和,把一切都忘记,快乐的活到老,活到死。

他在黑夜里穿上上衣,动作碰得旁边的沈星似乎有点醒了。他套上裤子,对着那一团黑夜说:“再见,再见。”和好象是很久以前,有一天晚上他被南凯碰醒,是一样的。

我以为认真去做就能实现我的梦,以为写首好歌走路就能抬起头。

苏北站在沈星楼下摇摇晃晃的秋千架旁边,不可思议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一部老电影里,说:“最好的时光都是用来挥霍的,只有在漫长的岁月之后,拎起来,掸掸上面的灰尘,用来回忆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走过了最好的时光。”

把以前的南凯,现在的苏北,未来的沈星,都锁在记忆的匣子里吧。或者我还会想念某个人,或者某个人还会想起我。就像这个晚上,已经找不到他的存在了,只能够默默的祝福。

天南地北,唯望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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