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狐夜话 第5章 双姝对影

沈玉娘抱着膝盖缩在床角,油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绣架方向的刮擦声不知何时停了,可那道幽幽的红光却越发炽烈,像条吐着信子的赤练蛇,顺着地板的缝隙蜿蜒过来,在她脚边映出片晃动的光斑。

“玉娘……” 那柔媚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更近了,仿佛就贴在她耳边,带着种奇异的蛊惑力,“你瞧这梅花多好看,比你绣绷上的假花鲜活多了。”

沈玉娘死死咬着唇,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她不敢抬头,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镜中那株白梅的模样 —— 花瓣雪白雪白的,沾着晶莹的露珠,风一吹就轻轻摇曳,连香气都带着股清甜,不像她绣的花,再逼真也没有生气。

“你每天刺绣,绣得手指都磨出了茧子,又能换几个钱?” 那声音继续低语,像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尖,“张二郎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能给你什么?绫罗绸缎?珠钗玉佩?还是像我这镜中庭院,四季都有花开?”

沈玉娘的心动了动。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腹上果然布满了细密的茧子,虎口处还有道被绣花针扎破的疤痕,是去年绣一幅百鸟朝凤图时不小心弄的。张二郎虽然对她好,可他那点微薄的营生,能让她过上安稳日子就不错了,哪里敢奢望什么绫罗绸缎。

她想起前几日去城隍庙赶庙会,看见知府家的小姐穿着件水红色的罗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缠枝牡丹,走在人群里,像朵盛开的花。当时她就站在街角,看着那耀眼的红色,心里头羡慕得厉害。

“你看,镜中的你多好看。” 那声音带着笑意,“皮肤又白又嫩,头发乌黑发亮,比你现在这副憔悴模样,不知强多少倍。”

沈玉娘忍不住抬起头,目光越过床沿,落在铜镜上。镜中的自己果然容光焕发,肌肤白皙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头发乌黑浓密,梳着精致的发髻,上面还插着支珠钗,珠光宝气的。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手粗糙,哪里有镜中那般光滑。

“只要你进来,就能永远这么好看。” 镜中的人影对着她招手,水红色的罗裙在红光里轻轻摆动,“这里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吃不完的山珍海味,还有人天天陪着你赏花、写字、弹琴,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地刺绣了。”

沈玉娘的眼神有些恍惚,脚步竟不由自主地朝着绣架挪动。她的脑海里,一个声音在说:“进去吧,进去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另一个声音却在尖叫:“不能去!张二郎说过,那是妖镜!”

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到镜面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那声音像是一盆冷水,浇醒了沉迷的沈玉娘。她猛地回过神,看见绣架上那方未完成的鸳鸯帕,帕子上的鸳鸯已经绣好了一只,另一只才刚绣了一半,针脚细密,是她花了好几天才绣成的。

那是张二郎托她绣的定情物。他说等绣好了,就用这帕子包着他攒了许久的银子,去她家提亲。当时他说这话时,脸红红的,眼神里满是期待。

“我要的不是镜中幻影。” 沈玉娘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张二郎虽然穷,可他对我是真心的。我绣的花虽然没有你的鲜活,可那是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她转身跑到桌边,拿起那把用来裁布的剪刀,紧紧握在手里,对着铜镜喊道:“你别再诱惑我了!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镜中的人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表情。“不识好歹的东西!” 她尖叫道,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你的精气已经被我吸了不少,不出三日,你就会变得形容枯槁,最后像那些被我吸光精气的女人一样,变成一具干尸!”

随着她的尖叫,镜中的红光变得更加刺眼,一股浓烈的腥甜气味从镜中飘出来,像是腐烂的花瓣。沈玉娘捂着鼻子,强忍着恶心,将剪刀高高举起,就要朝着铜镜砸去。

“玉娘!我回来了!” 院门外传来张二郎的声音,还夹杂着另一个苍老的声音。

沈玉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朝着门口跑去。张二郎带着一位身着道袍、须发皆白的老道走了进来,看到沈玉娘苍白的脸色,连忙问道:“玉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 沈玉娘摇摇头,指着绣架上的铜镜,“它…… 它刚才想诱惑我进去。”

老道走到铜镜前,眯着眼睛打量了片刻,又伸手摸了摸镜背的花纹,眉头紧锁道:“果然是唐代的‘花魂镜’。这镜中藏着一只修炼了千年的花妖,每逢月圆之夜,就会诱捕年轻女子的精魄,用来壮大自己的修为。”

“道长,那现在该怎么办?” 张二郎焦急地问道。

老道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和一支朱砂笔,沉吟道:“这花妖已经快要修成正果,寻常的符咒怕是镇不住它。唯有将镜子沉入太湖深处,让它永不见天日,才能断绝它的危害。”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朱砂笔在符纸上画着复杂的符咒,口中还念念有词。符咒画好后,他将符纸贴在镜背,又从布包里取出一根红线,绕着铜镜缠了几圈,打了个结。

“这样能暂时困住它。” 老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过你们要尽快将它处理掉,最好在今夜子时之前,趁着月黑风高,沉入湖心。”

张二郎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铜镜取下来,用一块黑布包好,抱在怀里。“玉娘,你别怕,我这就去准备船,我们今夜就把它处理掉。”

沈玉娘看着张二郎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张二郎都会在她身边保护她。

张二郎离开后,沈玉娘收拾着绣架上的东西,无意间瞥见镜匣。那是她用来装铜镜的盒子,此刻上面的铜锁竟然生了一层厚厚的绿锈,像是被水泡过一样。她好奇地打开镜匣,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匣底渗出些黏腻的汁液,呈暗绿色,像是花瓣腐烂后的脓水。

沈玉娘连忙关上镜匣,心里一阵后怕。她不知道如果张二郎再晚来一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傍晚时分,张二郎回来了,说已经租好了一条乌篷船,就在村口的河边等着。沈玉娘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跟着张二郎来到河边。

夜色像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着大地。河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乌篷船静静地泊在岸边,像一只蛰伏的水鸟。

张二郎扶着沈玉娘上了船,自己则撑着篙,将船缓缓驶离岸边。船在水面上滑行,发出轻微的 “哗哗” 声。

沈玉娘坐在船头,看着两岸的景物渐渐后退,心里有些忐忑。她不知道沉入太湖的铜镜会不会再次出现,也不知道那花妖会不会就此罢休。

张二郎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玉娘,别担心,有道长的符咒在,那花妖再也不能作祟了。等处理掉这镜子,我们就成亲,以后好好过日子。”

沈玉娘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相信张二郎的话,也相信他们的未来会越来越好。

船行驶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太湖湖心。这里的水面更加宽阔,风也更大了些,吹得船身微微摇晃。

张二郎停下船,从怀里取出用黑布包着的铜镜。他解开黑布,铜镜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镜背的符咒已经有些模糊了。

“就是这里了。” 张二郎深吸一口气,对沈玉娘说道。

沈玉娘看着铜镜,心里五味杂陈。这面镜子带给她过诱惑,也带给她过恐惧,现在终于要和它告别了。

她伸出手,想要最后触摸一下铜镜,却被张二郎拦住了。“别碰它,小心它又作祟。”

沈玉娘点点头,收回了手。张二郎双手捧着铜镜,用力将它朝着湖心扔去。

铜镜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通” 一声沉入水中,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就在铜镜沉入水中的瞬间,湖面忽然变得不平静起来。原本平静的水面像是沸腾了一样,冒出无数的气泡。紧接着,千万片白梅瓣从水底翻涌上来,在月光里打着旋儿,像是一场盛大的花瓣雨。

那些梅瓣在空中飞舞了片刻,渐渐化作飞灰,消失在夜色中。

沈玉娘和张二郎都看呆了,直到湖面再次恢复平静,他们才回过神来。

“好了,都结束了。” 张二郎长舒一口气,重新撑起篙,调转船头。

船朝着岸边驶去,沈玉娘回头望着湖心,那里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摸了摸自己的袖袋,忽然发现里面多了一片干枯的梅瓣。

那梅瓣呈暗红色,边缘有些卷曲,像是被火烤过一样。沈玉娘不知道它是何时出现的,也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将它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了自己的绣篮里。

回到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沈玉娘和张二郎都累坏了,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各自休息了。

沈玉娘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张二郎坐在一片花海中,周围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有玫瑰、牡丹、茉莉…… 他们笑着,闹着,幸福极了。

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沈玉娘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没有镜中花妖所展现的那般娇艳,却也气色红润,精神饱满。

她拿起绣花针,重新坐在绣架前,继续绣那方未完成的鸳鸯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她知道,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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