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界

                          一

        “你怎么这么慢呐!事儿都办完啦!”

我骑着小毛驴行走在黑夜中。由于黑夜太深,我只能吹起火折子,点燃从小路边上摸来的一把干树枝,照亮眼前的路,好帮助我在黑暗中行进。火光照亮了蜿蜒的山路,也杀死了很多野蛾......

远处也有光亮,不过是九团。

终于从两端撞见。

“你怎么这么慢呐!事儿都办完啦!”十团光亮在黑暗中摇曳着。

对于他的话,不知该如何回答。

算啦!老大,他就是个傻小十。

帮我接话的是我们这一伙土匪的老五。

如今我生活在一座山头的土匪寨里。在三个多月前,我被他们抢劫,不过他们说我当时全身上下都没有几个钱。他们一闷棍把我敲晕,抬回了山寨里。山寨坐落在群山连片中,因为土匪窝里只有九口人,所以只是占据半山腰的小块土地。

其实这些都是我们这一伙土匪的小九亲口告诉我的,我的那些可怜的记忆,早就被那一道不知有多少轻重的闷棍给敲死了。

“好了,天都快亮了,该回家了,老大。”老四开口对老大提醒,一夜就快完了。

“好,兄弟们,回家睡觉,傻小十,你自己快一些跟上,别太笨了!”坐在马背上的老大向我叮嘱,说完就朝我身后走过去。

现在我也成了他们的同伴,由于我入伙的最晚,只能排名老十。当初我被他们劫到山里,那一闷棍硬生生敲得我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他们问我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连家住在哪儿,年纪有多大,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回答不上来,嘴巴就支支吾吾,他们一看这副情形,就谨慎起来,这不怪他们,每个人做一件事就会害怕另一件事,土匪这个职业也是如此。躺靠在房板的我被他们九个人大眼加小眼的看,他们小声商讨,怀疑我有可能是官府派来的卧底,老五疑神疑鬼的说这一招就叫做糊弄敌人,打探内情。

最后,他们把我扒的精光光,一丝不挂,正看反看也瞧不出什么名堂。被扒衣服这种事,就算是在那个时候,我也会有害臊的心,本来我想反抗这个举动,奈何那时我才发现,昏睡三天三夜的我,还没有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饿的无力反抗,只能任由自己被九个男人看光身子。好在他们最后都成为了我的哥哥,有了这层关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寨里的不少只公鸡早就开始鸣啼,天快清楚起来了。我的九位哥哥早就回到了自个家里的软床上呼呼大睡。抢来的钱财被老大丢在大堂上,等到明天睡醒,就要处置它们了。

寨里只有九匹马,当时他们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老五就自告奋勇来做个判匪,也由得他去。老五一个人在大堂审问我到底是不是官府的人,我什么都记不得,自己是不是官府的人也不知道,这样就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在我面前,他想起了什么,跑出去一小会儿,手里拿着两碗热汤面过来。我吃的太香,也饱得太快。等他吃完,乐呵呵的告诉我说,说看起来比他还要傻上三分,一看就断定不可能是官府的人,再过几天,就要和老大他们几个人说我没有什么问题。他要拉我入伙,做他们的兄弟。

果不其然,他给我一床棉被,送我吃喝,三天后的中午他们又来了。

老大横看竖看,对我说:你可以入伙了,不过你得跟我们学,什么都要学才会做。可能实在是在寨子里的人太少,我的意外入伙,让他们大乐一场,高兴上好几天。从那以后,我就成了小十。

老五每天看到我就挺乐呵的,常对我说,原来他才是最笨的,自从有了我这个十弟,他就不是了。这还不止,只有他们九个人的时候,他叫小五,因为带了个小字,他一直觉得听起来没有大家风范,现在有了我这个小十,他就成了老五,可把他乐坏了。从这一点上来看:老五并不一定真的傻,反而有可能很聪慧。

火把一尺一寸的照亮眼前这条夜路,地上发出蟋蟋噼啪的声响,小毛驴的蹄子又粗又厚,它早就不知觉这种痛楚了。就这样,我回到了山寨。由于山寨只有九匹马,每次去抢劫,我都没有能够到达现场,亲临抢劫,因为小毛驴很慢,但它和我已经成为了好朋友。摸着我的小毛驴,它为我省下了很多力气。我爱它甚。

老大看我每次行动都太慢,曾经跟我说过,等哪一次抢劫,如果有马匹的话,一定要想办法给我留一匹,把我的好朋友,整天只知道和马群抢吃山寨里的草,却使不出力气的小毛驴杀掉,煮汤喝。

有匹好马我当然很开心,但要想杀掉我的小毛驴,那就不行。我怒气地和老大对峙,老二笑哈哈的打圆场说:老大,小十又犯倔驴毛病了,不要欺负小十了,小毛驴就让他养着吧!老大在我脑门上敲了一板栗,自顾自地摇头走了。当时我没有记忆,不知道有没有毛病,更不知道这是不是毛病。

小十啊!老大都是骗你的,当初正是老大提出要把小毛驴买上山来养的,怎么可能拿它来炖肉煮汤吃呢?不过小毛驴一天天的老去,早晚还是会死的。

听到老二的话,我既高兴,又悲伤。原来无论如何,小毛驴都会死。

山寨高树矮草,野菊山丹,满山葱葱绿绿,万紫千红,山涧横过寨前,流水对岸有一座大土包,那里很奇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寸草不生。老五曾经好奇,拿上锄头想去刨根问底,被老大痛骂了一顿。那一回,老大是真的生气了。

老二是个忧郁的人,留有两撇八字胡,很多人留八字胡都不好看,但老二绝对是个例外,常常披头散发。很多个夜晚,他都会走过自己在水上搭建的小木桥,一阵嘎吱,他就会坐在那个大土包前的嶙峋怪石边,吹起腰间上别的竹笛。有时有风,有时无风,有时看到月光,有时看不到月光,老二高歌或作诗,春不来伤春,秋走了悲秋。只要不去动那座大土包,老大就不会去管,任你在那睡下都行。在那支清脆的笛声下,我们安稳的睡去。

老大说老二是个文化人,看起来就是书上说的那种风流儒士,和京城里的才子一样满腹经纶。其实老二是在我之前上山的,就因为老二看起来有学识,所以被老大高看,提拔老二。过年的对联,字幅都是他写的,看着门墙上的红对联,倒也没有一个人妒忌。

下午时分。大家伙儿都睡饱,全寨的人围坐在大堂,一起安排钱财。其实也只有十个人。

老三带着部分的钱,挑上日子,也没有什么好挑的,就在第二日,就会去往离山寨二百九十里远的县城上买上一些好兵器。我们的兵器早就钝了,虽然我一次都还没有抢劫。老大还叫老三记得买上几块磨刀石,家里的磨刀石也快用完了。

教我们武功的都是老三。大家都说是老大的武功最好,功夫最高,老三也是这样说的。在老大的房子里的床头边上有一副甲胄,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又因为大伙儿都说只有他和老四来的最早,除了他俩,问谁也说不上来。我来的最晚,之前是怎样的,更是全然不知。我想想觉得也对,不管是做什么,总得有真材实料才能让人心服口服,才能镇得住别人。学了三个多月,老三不停的拍着我的肩膀,说我以后就一做个后援,看起来多个人也长气势。有一个人不出手,就削敌三分气势。

老三也常有让我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或早晨,或黄昏,他便带上他的快刀,灌满他的酒葫芦,骑上好马,飘飘洒洒的下山去,大口喝酒,大声吟诗,朝着山那边路的尽头走去。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我倒也不再认为老三要离家出走,不多时,他便牵着马,刀和酒葫芦挂在马身上,从山的那头回来,在山下登山,回家。老四每次都在厨房门口,双手拢袖,默默微笑的看着他上山。大概老三是忘不了老四做的饭菜吧!

老大说过:做土匪就要会武功,要不然抢到大富人家,养有护卫死士,指不定被抢的就是自己。这是大实话,深有道理。不过很遗憾,我并不是老二口中那样的练武奇才,做不成绝世高手,好在我也不贪恋。

这次抢到的钱财不少,一部分被老四拿起,明日跟着老三一起去县里,剩下的被老大收起来存在钱柜里。不管在哪儿,留有余钱,才能心安。老三买兵器,老四买一些菜种,老四是一个种地养家禽的高手,还是半个裁缝匠。不过老四只种青菜和萝卜,粮食都是去县里驮回来的。寨子里养有不少只鸡和两只猪,鸡每年生下不少鸡崽儿,猪就不行了,整天躺在圈里呼呼大睡,懒得不行,一身赘肉还老态龙钟,只不过我们舍不得杀它俩,没了它俩,不然都不像一个山寨了。倒是鸡群,每天都转在老四请小六围起的一圈高高的城墙里。

小六是个木匠。我的新家就是在小六的带头之下,在山寨建起来的。我们的房子哪里通风漏雨,都会叫他来修补,有不少时候,小六心血来潮,也不管我们,自个儿拿起他的木匠盒,那里边应有尽有:墨斗,刨子,凿子,小斧,手锯......在我们的房上大干一场,不止桌,凳,柜,连门,窗,梁他都动,不论是谁的房。时间久了,我们也习惯了他的突如其来,也只有他会用,更只有他用的好。

鸡群里有一只公鸡,生得雄风亮丽。大红冠头,赤亮颈脖,幽蓝的翅羽,乌黑的尾巴,还有两只苍脚,像金爪,眼神犀利如鹰。老二说它命途多舛,投错了胎,雄凤,金乌,孔雀,大鹏,它什么做不得,奈何做只鸡。以前,它正直壮年,老四爱它又爱,每快天醒,它都会带着老公鸡,小公鸡在呼啸狂叫,企图把天叫破。今年它老了,老四想把它亲手宰了,让它做一回英雄死去。不过木匠小六也有失手的时候,圈做的太大,任老四如何抓都不得手,利诱在它面前也是行不通。它喜欢啄一切东西,土地被它啄过,红花,老树,绿草也一样,我们的手也被它啄过,它吃了很多蜈蚣,蛤蟆,蜘蛛。小六的围墙也被它啄过。

有一天深夜,老四越想越同情,翻来覆去,辗转难眠,遂提上爱刀,要杀死它,怎么找却也找不着,反而把我们都给吵醒,我们帮着老四找它。最后老五在城墙边上发现了一个洞。扒开深草,才发现那口黑洞上残留着它的几只蓝羽和三两团鲜血。我们看着黑洞,仿佛它就在外面的漆黑中看着我们,用它金锐的目光朝我们宣告胜利。从今以后它都会在外边鸣啼了。老四叫小六把黑洞补上,省得它回来扰清静,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们觉得老四是有些轻松的。也对,让它在外面逍遥也不错,说不定哪天就活成了真凤凰。

半个月前,擅长打猎的小七和小八在几里外的深沟里发现了它的尸骸和一只被啄得血色斑点的山豹,他们俩把山豹杀了,把它残缺分离的尸首和山豹一同带回。

老四看到它的尸首默不作声,把它埋在洞外,最后他把那口叫小六修补好的破洞一脚踢开,任它破漏着。山豹的尸首被老四拖进厨房,他一个人剐起了四十多斤的山豹皮,把它的内脏全都丢了。小七和小八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俩长得每次我都会叫的他们唉声叹气,他们俩帮着老四烧起了山豹。天黑的时候,我们围坐起来吃山豹肉,老四一声不吭,撕咬着山豹肉,猛口地灌着酿酒行家小九亲手酿造的山果酒。

山寨围抱着没人数过的森林。长的,短的,宽的,窄的,尖的,圆的,粗的,细的,树叶都开始发黄。我们在山下瞧不见的山寨里,是老五在哨岗吃着八月瓜时瞧见这一桩山下的买卖。

我们操上兵器冲下山去,哥哥他们骑快马,我坐慢驴。等我到山下,他们已经完成了抢劫,又一次我没有亲身经历。

原来是一行婚嫁。随行的人早已不见,只留下新娘坐在花轿上,和一担被一匹老马拉的陪嫁品。看到老马我欣喜若狂,,我终于要有了一匹马了。

花轿里听不见动静,新娘不哭也不闹,小九冲进花轿,扛起她就翻身向上马,红盖头扎在他的腰间,往山寨回去了。他们卷起新娘的陪嫁品也带往山上去。我坐着小毛驴,牵着我的马,跟在最后。

在大堂里,我们围坐在新娘身周,她一副视死不惧,等着我们的恶行。这样的情况,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倒是有过一次经历,不过抢上山来的是个大男人,也就是我。

尽管是土匪,我们却没有杀过人。离我们最近的县城是二百九十里处,至于另一头,那就更远了,得有四百六十多里。我们从不杀人,只要留下不少钱财就行。当然,如果同前所述,遇上带有护卫的过路人,他们输,就交上钱财,我们输,就灰溜溜的回山。

离我们六十里处,也有一伙匪窝。他们就不同,快有上一百号人,常常杀人越货,和他们比起来,我们反倒像是山寨货。倒也相安无事,这是同行的规矩,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一动,往往没有活口,官府也不会知道。我们一动,抢过钱财之后还会指条小道,好助路人躲过他们的匪窝。就算官府知道了,也不会为了他们身上少掉的半点可怜的钱财大动干戈的跑到几百里来捉拿我们,对官府的人来说:这是得不偿失。老大常常会把老五的兵器送给他们防身,就因为这样,老五常常向老大抱怨兵器从不惯手,老二听得温声一笑,越是这样,老五就越拉耸耳朵,垂头丧气,没个土匪样。

我们问什么,新娘就答什么。原来是家族为了大生意和前途,和隔县的富豪贵族攀上关系,新娘被当做牺牲品陪嫁过去,新郎没有过来接她,她陪嫁过去也只是给人做妾。从未见过自己的丈夫,说着被我们劫到山上杀了也好。她泣如雨下,我们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不是没有眼泪的女菩萨,她只是一个如我们一样的人,一个半开花苞,活在深闺清宛,还未遇见心上人,就要嫁给陌生人的柔弱小姑娘。小九抽了风,重重地拍了桌子,茶盖哐哐当当,不少茶水倾翻出来,他抱住新娘的下腰扛在肩上,新娘的热泪倒淌在小九的背上,湿遍小九。

一连九天,她都在小九的门前屋后。她喝遍了小九酿的所有酒,酸,甜,苦,辣,辛,香......全都有。从未喝过酒的她——爱上了小九的酒。

猪被我们杀掉了一头,鸡也有几只。山寨的蜡烛点上了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尚未新春除夕,老二就写上了新的红对联,被老五一幅一幅地盖住旧的对联。最后小九娶了她,陪嫁品堂堂正正的留在了山上。

在大堂里,小九和她给我们一个一个的敬酒。老大是第一个,他的右脸庞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长兄如父,他很慈祥,很欣慰。最后一个是我。

山上的人很少,一连又是半个月,我们都在小九和他的夫人,也就是他们的弟妹,我一个人的嫂子的新婚下一片欢愉度过。我们人少,但乐趣倒也会找,不然不是偶尔是,是经常得染上老二的忧郁。

山上飘着小九的酒香,老二醉的差不多借着酒劲渲浸,又走过那座木桥。上了山的这段时间,我还在一直有想过那段丢失的记忆,怎奈想得头疼欲裂,喝过头了酒,疼上加疼,不知道哪一种疼更疼。

我跟上老二。

二哥,怎么又来这个大土包呢?

我坐在他身边,他把笛子放下,两手握住:小十,怎么不喝你的九哥,九嫂嫂的喜酒了呢?因为我来了,更是他的十弟,悠扬的笛声刚绕过小河就戛然而止,只听得到见山寨上的酒香。

不喝了,头疼。

还在想你丢失的记忆吗?不用强求,也许那段记忆在你心底是不愿意想起的,所以才过了这么久,都不见回响。

老二伸出手,轻轻拍着我的膝盖,说着安慰我的话,他的声音很温润。

记忆个看得见的,又是个看不见的,一个人想要记起忘掉的东西时,往往会越想越忘,把当下的弄丢,那就得不偿失。不必去想,若是你想的,那么终有会想起的,若不是你想的,何其幸运!

老二的话我不完全听得懂,只是控制不住就会去想,我又陷入混沌。一只飘飘来回旋转的笛声环绕,把我引回来,月光也拨开了黑云,山林溪涧的蛙虫呼伴乐曲,萤火虫一闪一闪,回映着漫天繁星,潺潺流水小声跟随,我们生活的山寨烛火红光穿透繁枝密叶,星星点点的落在土包上。这里其实很美好,若是在这老去也很不错。我不再纠结死的记忆,如二哥所说的那样吧!

眼前就足够自然!

                          二

        好了吗?二哥!

好啦!好啦!

老二放下手中的狼毫毛笔,老五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他。

拿去吧,千万别搞混了。

老二一副一副的交在老五手上,等到他拿不下来的时候,老二刚想交给我,老五就急了眼,老二只能无奈的交给老五一个人,叮嘱着我跟着老五,不能让他搞错了。

日夜更替,一晃眼就来到了年底......

我帮着老五摆贴对联,老五在门前说着哪边高,哪边低,又该往哪里挪一些。所有门户上的除夕红对联都交由老五和我负责来张贴。老五是一个较真的人,常被老三笑骂他死脑筋,为此他气不过,就去找老二帮忙,所以得了个较真。不曾想在贴对联这件事上,我被老五的较真来来回回的折腾。

哟!带着小十贴对联呢!老五,行呐!

在厨房里忙活着年夜饭的老四看到门边上的我们俩,他饶有兴趣的在那里幸灾乐祸着我的大不幸,快把我挤出了张愁眉苦脸。厨房里的人不少,负责对联的人只有老二,老五和我,这里的人就多了去。一开始,老五也想挤进厨房这边,不过他偷吃嘴馋的大名早就在山寨里传了几个遍,如今只好贴着对联,在厨房外边闻着肉香。厨房由九嫂嫂领头,老四早就被挤出了头号伙房管事的位置。这几个月里,九嫂嫂拜了老四学厨艺,女人天生就是厨房里的幸运儿,短短几个月里,老四教九嫂嫂认菜,种菜,养家禽,学做菜。怎么也料想不到,她是如此青出于蓝胜于蓝。男人做菜往往粗心,不知轻重,今天寡淡,明天咸浓,老四当然是个例外,但师傅遇见徒弟,九嫂嫂是个女人,心细如水,老四只能悻悻然地退隐江湖。

至于老大,每年负责敬神,带上高香,纸钱和早就煮好的刀头肉还有酒,往山下去了。大家伙儿忙里忙外,没有人看到老大从哪里开始。

老五跑到厨房窗边,叫我往上挪一些,一会又叫我往右挪一些。我想不明白从那个角度能否看得准确。果然,老五别有目的,趁着他们不注意,一把抓过已经砍切好的一碟鸡肉,溜烟跑远了去,小七和小八听见他的偷笑,才反应过来急追了上去,只留下我在门框上站着不知该如何。好一会儿,才瞧见小七和小八叉着老五的两只手回来,肉已经不见了,只见着他得意满足的笑容和嘴角的油迹,正在杀鱼的老三一板栗敲在老五头上,这才放过我们......

都贴好了吗?

老二坐在大堂外的长凳上,烤着大火,手里拿着已经温好的小九的酒怡然自得。老五看到这情形就气不打一处来,嘴里嘟囔着:早知道就不去了,哪有二哥在这里偷喝酒好呀!听得老二哈哈大笑,过年我也很开心,这是第一个年。

老五找来了两只碗,老二无奈,只得把那小坛子好酒倒满我们两碗。

老大的身影出现在寨前,临了马厩,叉了十一把干草料,一槽不少,我的小毛驴也有一份。从山下往上烧香和纸,老大的房在最下方,我们在他身后交叉坐落。他摸过一副副我们刚刚贴好的对联......

老五穿着小七,小八打猎得来的兽皮毛,由老四缝成的大衣,在外边往大火堆里丢去一截又一截的封头竹筒,这也就算是我们的爆竹了......

来啰,来啰,菜上齐啰!酒也齐啰啰!

小九和九嫂嫂把酒菜上完。我们站在饭桌边旁,老大在大堂神龛上插好了香,口中碎碎念念,我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过是不可能少得了为我们,为山寨,求康健,求平安。烧纸盆上的纸钱正在熊熊燃起。老大做好一切,转过身来:都坐吧!我们在他之后坐下。

新年除夕夜,弟弟妹妹们好吃好喝,这里是我们的家!

话音落下,我们动起筷。老五胃口极好,吃得不停嘴。家里一片和气,新年一家团圆......

小九的酒实在太好喝,似糖一般醉也不知,以至于小九早就被他自己的夫人搀扶着回去了。我们没有那么好的福气,但也不算差。老大和老四都还清醒,他们俩酒漏子的名头不是浪得虚名的,老二一个儒生,居然也没有倒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老大一间挑起小七,起一肩挑起小八,把他俩带回家里,我也被老二扛往家里。老三醉醺醺地硬说自个儿没有醉,抱着桌子腿,靠近桌下的火盆睡去,任他们仨谁拉都不松手,只能无可奈何。老四也是一肩一个,一边安静一边扑腾,老五和小六也回到了家里安然入睡。

最后守夜的只有折返的老大,老二,老四和一个醉了不觉,硬说没醉的老三......

一个世界

                            三

天黑天亮,云卷云舒。晃晃眼我们就来到了溪水坐落的一团深潭里,小九背着他的爱人去了更上游的另一处。水波荡漾,波光潋滟。

在山间的溪水柔软,足够清爽。九个男人在其中戏水,老四在山寨里种有皂荚树,他制作好,由老五带着一部分。一行人下的水。老大身上清晰可见有很多刀痕,不知道是在哪一回的抢劫里遭见的对手,饶是他也都受这样的伤。

水底鱼影荡荡。溪边上爬出一条红头小水蛇,在晒它的太阳,我们不去管它。由于我们太吵,水花飞溅,它只能灰溜溜地钻进草地,不知跑到哪里独享去了!我在浅石缝边捧起一条小鱼儿,它很小只,鳞皮青红相间。看着它在手中那捧水里游荡,好像根本没有我抓过它这一回事。老大瞧见我又发呆,接过我手中的小鱼儿,重新放回河里。小鱼又回到了那块被动过的石头底下。老大说了:没有回忆,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老五一把按着我游进水中......

如今山寨早就草长莺飞,碎碧连连。我和老五常跟着小七,小八去摘杨梅和野果。一半拿来吃,一半被小九抢去用作酿酒。小九常和小七,小八抢东西,野果,野虫,能酿酒的都被他抢走大半,我们不去阻止,小七和小八也爱喝他酿的酒,我们都盼着酒成开坛的那天。

其间我们抢了两桩买卖。有了老马,我终于可以有底气的说是参与其中啦!这两次我只晓得土匪这个行当。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发生,有点儿像是他们付出钱财,我们交上兵器,再给他们指条小道,就由着他们去了。我在一旁嘀咕道:也没什么危险的。结果我得来了老大的一板栗敲在脑瓜上,教训着我:这只是运气好,如果遇上不肯听我们规矩来的,只能打过一遭,抢走大半钱财,再给他们指那条路,若他们还是不愿听,那就只能自求多福。我们帮不了他们......

天公作怒。一连泼了小半月的大雨,我们只能在山寨里度过。我跑去找小六,无事瞧瞧他的手艺活,他又在打造新鲜玩意。我端详他的木匠盒,长短大小不过的半人高,居然装得下这么多的工具,层层不冲突,我怎么也看不明白它的精妙到底藏在何处。小六正在凿一根小方子,那种样式的榫卯,我想不出它的另一半该是什么模样,才能与它接得上。我问他又要做什么奇想,他笑眯眯地对我虚声作样,朝我招手,我附耳过去,只听来了:不可言,不可言,天机不可泄露。匠师不可先言果!一套神神秘秘,话也像老二说的那样,我怀疑他偷偷的向老二学了书。房子总少不了破漏,也少不了小六的缝缝补补,日子就这么过去的。

老五和小七,小八三个人躺在大堂屋檐下的椅子上,吃着老四前些天刚从县里买回来的豆酱干。因为我们生活在密林中,无法晒作肉酱干,为此老四大感遗憾。老三和他在喝着一同买回来的茶,茶水清香绵长。我吃过也喝过,味道确实都不错。老大在大堂门槛看着老二在作山水画。反正我和老五一样,看不出哪里高深,哪里奇美,常被老大说我们就是俩傻小子,哪里懂得什么风流才子书生气。

我跑到门外屋檐下,小六跟着我出来。不知道小九又发了什么疯,还拉上他的爱人,在天雨下跳起了舞,雨声中也能听得见这对爱人的欢呼声。我们看着他俩,他们俩已经完全不顾我们,雨打山叶花草。他们俩也不顾是否淋在身上,眼波流动比水更柔,一滴滴雨珠在他们俩身上炸开了一朵朵彩色花。老二把他们俩这对爱人舞中戏雨的一幕画了下来......

盛夏时分。整个山寨的晨时都是云雾蒙蒙,暮然之间,被朝阳照见的那一刻,整片山林的云海金光腾腾。花叶上的露珠纯洁透明,坠落在小九准备好的竹筒里,发出清脆的回响,一圈一圈地在里面化开。山风一吹,惊鸟扑飞,叫声阵阵,小六在我们房角屋檐做的竹风铃唱起空灵的呼声!

老五又拉着我跟上小七,小八跑进山涧。他们俩用一种不知名的树,把最外层的皮刮下不用,中间那一层才是制作捕猎的精华所在。这种树也分好坏,当你用舌尖去舔过一片它的叶,就知道结果如何,若是平滑一片就无用,若舌尖能清晰触碰到叶片上有明显毛茸软刺般的阻碍,那就是好料子。刮下里间的皮,用捣子不断捣碎,在清水中清洗上一两道,这个活不是行家根本做不成,无法分辨清洗的程度在哪里,最后做出来的黏木泥就粘不住鸟身,那样根本抓不住鸟儿。

小七打开盛有半身高的水的罐子,那团木泥就在水中,用水泡着谨防它黏在罐身。小八早就用短刀砍好了小指大小、半肘长短的枝条。他们把木泥裹在枝身上,只留两端共手拿上,我们在溪涧几处手指深浅,石面光滑的浅沟横跨两岸,架好枝条,。用两只拳头合并大小的石头压住住。在山里,这样的溪沟,这样的石头不用担心会找不着。供它们休憩的陷阱早已准备好,可以看到一群群山鸟飞落在枝头上。观察片刻,就飞往溪沟去了。小七和小八有着丰富的经验,掐着时间,不一会儿那几处陷阱就沾满了飞落来戏水的鸟儿,以它们的力气是无法挣脱那种强度的黏力。我们还有一个任务:老三在我们入山时就叮嘱过,帮他留意羽毛绚丽,叫声吭亮的山鸟。老三除了功夫高,还有一个爱好——喜养鸟。只要毛色多,好看,叫的响亮的他都喜欢。在他的屋前,挂着不少托小六做的鸟笼子。里面养有不少鸟,白色儿的,纯红色儿的,花色儿的。每天老三就花一点时间听听它们的叫声,跑去老四菜园里,抓上几条蚯蚓,夹几只蜘蛛,养着它们。对他来说这很有意思。

这样的天气,飞来戏水的鸟儿们太多。其间还有一只金黄色儿的野山鸡中的招,可惜我们去的太晚,让它连我们的陷阱一道带逃了,我们大觉遗憾,若是快上一些,那就逮住它了。小七又加上一道陷阱,补全那滩浅沟。收获实在太多,我们在一旁先烤起了鸟肉来......

西霞落地。一笼满满的鸟儿被老五提在手上,我们从蜿蜒曲折的小路下到了山寨。今天没有遇上老三要的鸟儿,日子还长,指不定下次就遇上了,老三也没什么可惜的。我们清洗的上百多只鸟身,老四在堂前的平地上烧起了大火......

火影渐小。我们在一堆红彤彤的火炭子这样烧起了鸟儿,烤肉飘香。这样的夜晚,我们少不了喝酒,小九从老四养的那蜜蜂处挖走了不少蜜饯,做成了蜜酒。鸟肉很鲜口,蘸上九嫂嫂新制出来的蘸料,实在太美味,根本吃不腻,大伙儿大快朵颐。照这样吃都不够我们这一家人吃的,好在我们几人先前早就在溪沟里就受了老五的蛊惑,偷吃了不少,不然怎么够痛快。吃到尽情处,九嫂嫂也红了脸,拉上他的爱人,小九和他的爱人跳起了舞。被渲染的我们都围起篝火跳了起来。女人天生有舞的温柔,小九他俩跳起来的舞步伐一致,剩下我们九个男人各有各样。不过无所谓啦,开心就好!老二唱起了歌,他唱一句,我们跟着一句,转着篝火迸发的飞旋的火星,一边唱又一边跳。

又是一个可口的夜晚......

老五在哨岗上吹着晚风,消化着小七和小八白日打回来的野山羊肉。夜色渐往深处去。山下道路尽头处亮起一道道火光,起初老五也不在意,山寨暂时不用去行抢劫。很快的却亮起了上百道火光,远还没有结束,老五叫来了我们。老二说赶夜路的人不至于如此多,就算是这样,也不该以这般速度行进。那一群人速度紧密整齐,借着火光,我们看到末尾处出现了囚车,得有几十个囚犯。老四看出了端倪,急急地和老大对视了一眼,老大开口:他们的方向是从那一伙的山寨来的,他们应该是出了错漏,被官府找上门来了,我们也应该是被揭告了,照这样的速度,要不上多少时间就要攻打我们山寨。老四同样意识到其中的危险有多大,顾不上太多,抓住老大的手腕:老大,看这情形,至少有两三百军兵,绝对是县里的正统城防兵也出动了,快下决定吧!

顷刻间,老大严肃的吩咐我们回去收拾行当,从寨后的小道走。得了指示,我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老二装好他的几本书和字画,搭在肩上,老五还在哨岗处朝我们大喊:他们的速度加快了!

老大把老五拉回来,马厩里所有的马匹都牵了出来,我不停地拉着小毛驴,可它不愿跟我走。小六的木匠和背在他的后背上,马身上挎好了我们的刀,老大拉着老五来到马厩,小毛驴凑向老大,山下急促的马蹄声已经传了上来。老五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小毛驴犯了倔,老大扯着我上马,我不愿抛下小毛驴,十万火急之中,他重重的打了我一巴掌,这是老大第一次真的打我们。半边脸都被打肿,一阵火辣,老大叫我上马,哥哥们催促着我。老大抽出我的老马身上的刀,小毛驴被刺身倒下,破了喉咙,只能发出无声的急喘,它的泊血扩散开来,我才清醒过来,跟着上了马。

兄弟们,官兵来得太快,照这样下去,我们一个都逃不掉。弟弟,弟妹们先走,我来上一阵子,再追上你们。

老大?

马背上的老四叫了一声。老大看向我们爽快一笑:不必忧虑,放心先行,一路上听老二的话,快走吧!

快走,再晚上一些就来不及了,老四带头!

老四平静的看了老大一眼,用力的在自己胸口上捶打三下,默不作声地朝山上行去。九嫂嫂抱着九哥的腰,衣裳吸走了泪水,小九调转马头跟了上去,老三在我马背上狠手一拍,他跟在我身后,小七和小八帮小六整理木匠盒,随后跟上。

老大,要快一些跟上来呀!

老五的马也动了。

走吧!都交给你了,照顾好他们。生命,自由,爱,生活的权利,我相信你能替我帮助他们更好的追寻。

老三走在最后:您老慢些行!

老大朝老二点头微笑地摆摆手......

在小路最高处的尽头,我们回望火光一片的山寨,老大披上了那副甲胄,拦在寨前,在官府士兵的仰视中。一直亮到山下的火光,马背上的老大在我们身前,火光一触,金光闪闪,他手里倒提着那只支在甲胄之下,木盒里的枪。我们从未见过,老大也没有打开给我们看过,只是从老四口中曾得知:那是一支断掉半身的枪。如今,在这里我们见到了它,不在是半截,枪身笔挺,枪尖冷冽,直触地面。老大抬起枪身,枪尖直指敌人,枪穗随着他飘飞,它跟随老大一直杀下去,官兵都不是一合之敌。火光渐熄往山下去。

在小九后背的九嫂嫂泣不成声,我们同悲泣。

老大!

老五嘶吼,张大了嘴角,挣宽了鼻孔,扯大了眼睛,眼泪、鼻涕、口水搅成一团,扬马就要下山去。老二死死拽住他的马绳,抽出刀,用刀背在马身上狠狠的敲打,老马带着老五往山下驰去。

战马身中的数箭,老大翻滚下地,鲜血染红了他的脸,他再次站起身来,一直杀到敌退至那座土包上,血流往山溪下游。最后,老大在土包上身中数箭,他拄起长枪,死死依偎枪身,敌人持刀兵一圈圈围在他身周,枪尖浸透了红,随着枪穗滴落。老大用尽余丝气力,他在山下那座大土包上笑得多么肆意,死死抓住他的枪,站着死去......

走,都走,不要辜负老大用命换来的。

我们跟着老四扬起马身上下山去,眼泪飞跃身后。

马身飞奔,一夜骑驰六百里,直至夕阳西下。不知在何处,我身下的老马,跟着老四的爱马都已累死过去。官兵没有再追上来,前方同样是一座山,只是比我们昨夜之前的山寨矮了半截高。老四面容憔悴地拿出包袱里的干粮,我们在悲痛之中,嚼吞下去......

                                      四

        花了五个月的时间,我们在这里开始重新建造山寨。和从前一样,老大的房依然在最前方,我们依次坐落。小六用尽力气去打造我们的家,我们尽力去重塑和之前一样,可是怎么样去做都只是像,小六也做不出原来那个山寨了。

        老四身上带着一块物件,是用青铜做的,它上面原来是刻着老四的名字,只是他早就把名字磨不见了。老四说这是十年前老大亲手刻送给他的。老大离开了我们,这一块身份牌被老四当做老大的遗物,老大的坟墓埋葬在了山寨身后。

        我们从头生活。两年后,六十里外的州郡发现了我们。他们感到惊奇,城外六十里居然住着十二口人,我们的突然出现,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凭空天降一般。两年间九嫂嫂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我们成了叔伯,小九和她成了爹娘。多了新人,侄子,侄女的出生为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喜悦,驱走了不少悲伤。

        老二说老大的遗愿是让我们不再做土匪。小六打了不少家具往城里拉去卖,官府的发现,为小六精美的工艺扬了名头,很多达官贵族带上名木,主动寻上小六,请求为他们打造名贵的物件。一来一往,小九的酒也名声大噪,这样的酒被城里的酒楼,食府抢着来买,小九只卖成酒,不卖秘方。就连小七,小八的野物,也被他们当做家里生意的珍菜买走。

        侄子,侄女这对姐弟很快就长大,常跟着小九哥去城里转悠。我们有不少次去过城里逛,看新鲜玩意儿,吃美味佳肴,渐渐的和城里有了往来。老五也娶了城里一家贫苦百姓的女子为妻,很快嫂子也有了身孕,老五视她为掌中之宝。老二教起了姐弟俩认字,暂时也不需要往城里的学府和私塾去学,何况以老二的学问完全可以胜任。曾有一群贵族人家来买物件,瞧见了老二的字画,想高价买走,老二那些字画是在以前作好的,怎么说也不会卖,只能求老二现做一幅卖给那行人。这样的字画老二随手就能作出,他也不收银钱......

岁月如流。六十年已然过去,我不知道如今自己有几岁了。老四在我们刚来的第三个年头就先跟着老大走了。他跟着老大最早,在那几年里,他无法掩住老大离去的痛苦,老三也是在四十年前因病逝去。这样也好,他们都去了同一个地方,墓碑就在老大的一旁。光阴长河悄无声息。老二已经是九十岁的高龄了,他常说:生如逆旅,但我们如今活得很顺遂,只是说的尚未话完,就缄口下来。我们都知道,老大他们不在了。

这几十年里,剩下老二和我没有娶妻生子,他说过要帮我寻个好女子,只可惜被我直拒。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对于男女之事,我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像这样一个人,有了山寨这样一个家,偶尔也会想想那段几十年没见踪迹的记忆,只是早就不再强求了。有也好,没有也好,如此最好!我同样问老二,他只是略有感伤的笑着回答我:爱慕之人早已不见,何必再寻人强渡终生。

一群小娃儿跑在身前,看着他们嬉戏耍闹,总是很美好。随着小六爷取妻,膝下儿女成群,小七和小八也跟上脚步,如今寨子里已经有了几十口人,他们的老手艺早就交给侄子,侄女们,老家伙们都已经抱上了孙儿。老二说:一代传一代,千千万万年,薪火都不会尽的,这就是传承。小九和老五还算健朗,论年纪,或许他们俩个人要比我小上几岁都不一定。小七和小八也和我一般,不过忙着在我们身前带上顽皮的小孙儿,他们家的那几个儿孙是皮孩,上树打鸟儿,下河摸鱼虾,总得由他们来带头。老二和我孤身一人,常在一起晒太阳,他们一群孩童过来揪起我们俩位老头子的花白胡子,得了小七的悄悄话就要拉上我们俩同他们一起玩闹。不用一会儿,想不服老都不行了。小九和他的爱人常在大树下荡秋千,小六和老五在一旁嗤笑着我俩。其实,大家伙儿都差不多了......

躺靠在十五年前,我们几个老家伙都开始发白时,小六给他,也给我们一人一把打造的竹摇椅上,一前一后地荡着。

六十年前,我从哪个方向来,又要往哪个方向去,那条路到底通向哪里,我不知道。现在也不必去知道。

西边山尖的黄昏正在一息一息地回落下去,直到最后一丝光亮悄然地沉默不见,我也缓缓闭上了眼......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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