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L 最近结束了几年的美国生活,回到国内。她的时差早已经调整完毕,但是语言系统的切换却遇到了很大问题。
自从她回国,我经常收到这样的微信,最近一次是询问奥利给和带节奏的意思及使用场景。
刚好,奥利给和带节奏是两个很有代表性的网络流行语。
奥利给倒过来念就是“给力嗷”,它跟之前流行过的“好嗨哟”、“记得双击么么哒”,还有更古老的“老铁双击 666 ”属于亲戚,都来源于短视频平台上特别有感(传)染力的主播。
奥利给像是一句慷慨激昂的口号,简单直接地传递情绪。这种情绪刚好符合当下的需要。
而带节奏是从另一个网络社会、另一种文化演变过来的。它本来是电竞用语,指的是有经验的玩家作为团队领导控制整场比赛的节奏。现在它已经变成了煽风点火、煽动情绪的意思。
这些词意我的朋友 L 都可以搜索得到,但是具体的用法和背后延伸的含义,还是需要有人用例句分析去解释。
不只她,过年期间,从多伦多回来的朋友 Q 也遇到了这样的问题,看不懂弹幕,接不住群聊里时不时出现的梗,更别提写着流行语的流行表情包了,简直是双重打击。
其实这两个朋友即使一直生活在国内,也还是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网络流行语造成的交流障碍,不是生活在国内还是国外的问题,也不是年龄意义上的代沟,而是不同网络社交圈间的一道天堑。
▲ “村通网”小组的 组名本身也是一个流行语,是“村里刚刚通了网络”的简写,指跟不上潮流
豆瓣上有一个“村通网——网络黑话指南”小组,里面有各种真挚得可爱的关于流行语的提问,可以看到这个互联网高度发达的时代,人们如何被切割成一小格一小格的聚集,而彼此不相识。
一个你所熟悉的环境对于别人却像是外星。
所以流行语到底为什么流行?
首先可能是因为有趣。
有趣一是指偶然的喜感,单纯的搞笑。就像最开始举例的“雨女无瓜”、“你怎么这个亚子”。但这种“有趣”没有更丰富的内涵、美感和文化延伸,所以很容易过时。不信你现在跟朋友说一句“蓝瘦,香菇”,绝对会看到一个满脑袋问号的嫌弃脸。
另一种有趣是语言技巧上的。比如“杠精”、“一个没有感情的xx机器”,都是很形象的比喻。这类流行语的寿命就会比较长,但也有可能因为被滥用而“猝死”。比如“杠精”这个词,原本指的是毫无逻辑只会抬杠的人,但有时候你只是据理力争,或者提出不同的意见,也会被归为杠精。词意被无限扩大了。
人们喜欢使用流行语,可能还是因为它的简洁,比如那些我总也猜不对词意的缩写字母。
哈佛大学的语言学家乔治·金斯利·齐夫在《人类行为与省力原则》中提到过说话人经济与听话人经济。
说话人经济原则是以最简洁的言语表达为目标,人类在会话中会尽可能减少能量消耗,这种趋势发展到极致将会表现为人类仅用一种声音去传递意义,为了对这种现象进行限制,遂出现“听话人经济原则”,该原则以丰富的言语表达为目标,尽可能使说话人的所有表达形式都不滋生歧义,可以完整充分传递给听话人,这种倾向发展到极致则导致每一种意义的产生都需要有相应的形式。
网络流行语的简洁大部分是遵循说话人经济的,人们打出几个字母来很简单,但是破译它却不容易。而且在破译之后, 人们往往会发现这种简洁毫无必要,甚至阻碍了交流。
标题中的“网络黑话”四个字意在于此。
黑话原本指的是在某个行业内部流传的暗语,是一种认亲仪式,是江湖人的身份证。是为了让内行沟通方便,外行摸不到头脑,明确区隔圈子而存在的。
黑话是沟通的反面。
▲ 图片来自萌娘百科,其中很多流行语已经过气
或者,网络流行语的诞生伴随着一种新的文化的诞生。
在论坛时代,有斑竹、潜水、顶、沙发;QQ 时代,人们用 ABC 输入法打出颜文字,用火星文生成器打出个性签名;在微博刚兴起的时候,它常常被写成“围脖”。
我们能透过网络流行语的迭代观察到文化的变化。
十年前的“秀”、“晒”还都是英语的音译,近几年的“萌”、“宅”、“比心”已经是来自日韩文化了。
网络流行语是一种文化的衍生品,那么它会不会也反过来影响文化呢?会不会真的影响人们的语言习惯甚至语言体系?
当看到有人在现实生活中模仿短视频主播,掐着腰说:“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的时候,令人担心的现象发生了。
不假思索的接受、高频率的使用,网络流行语不再只存活于网络中。
网络流行语作为大众流行文化的一部分,其中的创造性能给人带来生产性愉悦,一定范围内让沟通变得更快,它当然不是洪水猛兽。但当它被过度使用,带来的就不只是语言能力的退化。
网络流行语过度的狂欢、游戏、娱乐往往也会导致青年亚文化的抵抗失去明确的指向,拼贴、戏仿、恶搞等手法的大量使用固然撕裂了原有文本的意义,但为了博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夸张的搞笑,尽力的拆解在短时间内集中地、重复地出现,其结果便是意义被放逐,剩下的只是狂欢。
马中红,陈霖:《网络那些词儿》
所以,该好好说话的时候,我们还是好好说话吧。
别让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变成,你说阿伟死了,而我问你阿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