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文淑住在橡树街。
住在A城的人,就算是住了几十年的老A城人,也还有人不知道在A城居然有个地方叫橡树街。
如果你跟人打听春晖门,那他一定知道。再问,就是春晖门那的橡树街,那人就摆摆手,摇摇头,谁知道这么个鬼地方。
文淑就是这么一路问过来的。
她从春晖门过了三个十字路口,又从一个卖五金家具门前的巷子走进去。走了十来分钟,终于看到一个标有橡树街的标志。
橡树街三个字贴在掉漆的牌子上,成了橡寸街。
像只被上帝遗弃的羔羊。
她用手轻轻蹭了下可怜的‘寸’字,细碎的铁锈洒洒的落在她手背上,指腹腻黄。
真恶心。
文淑说。
橡树街并不是一条街,甚至文淑觉得这个地方根本不应该叫这个名字。没有半点橡树的影子,虽然她也不确信,橡树具体长什么样儿。
顶头对着的两棵像洋槐花,这个季节枝叶全无,干枯的厉害。
她手上提了一个蓝白相间的帆布手提包。提包上印有四个红字,东岳泰山。
她觉得这个手提包一样恶心、俗气。可惜泰山这么美的地方要印在这么恶心的提包上。
恶心归恶心,她不得不说服自己用它来装必要的物什。
线性排列的两栋楼,一栋砌着水泥,一栋坑坑挖挖的裸旧红砖。
这栋楼让她想到吃不饱饭的非州难民,胳膊腿像火柴棍,脖子上顶着一颗头颅,怕下一秒,他的脖子就撑不住了。
真可怜。
可是她也一样可怜。
她可怜又可恨。
在往后走是并排的二层楼房,乱七八糟的盖着。
她把脚步停在那栋红装旧楼旁,仰头,有5层。
楼下一家杀鸡店。一个带着染满污迹口罩的男人正在拔一只鸡的毛。
鸡的脑袋耸拉着。已经死去。
从店门向马路是个5度左右的斜坡,台阶上放着一只大号的红色塑料盆。从盆的底部正微不可察的流出粉红色的血水。
血水在路上任性的分叉。
你不是河,不是溪,你以为你还可以流到大海,把自己洗干净,别做梦了。
真傻。你能流到的就是前面的下水道,臭水沟。
文淑从油腻的矮台阶上去,到楼梯口,必须从这里走,大门口被一辆垃圾车堵的严实。
文淑不小心踩个空,差点倒下去。
正在杀鸡的男人,哎了一声!
她望了男人一眼,男人用手往前面一指,那边不是有路,非走这边!
文淑瞪了那人一眼,说,我就走了!我爱走这边。
男人站起来又蹲下,继续给鸡拔毛,他哐当用脚踢旁边的鸡笼子,关在笼子里的鸡惊颤的咯咯叫起来。
男人吼道,破鸡!!你叫什么叫,再叫,老子一刀子宰了你!
文淑心想,这里真恶心,不管是人还是鸡,还是这栋楼。
她提着手提包上楼。尽量不把视线落在楼梯拐角处的瓜子皮,卫生纸团子,和不知名的包装袋,还有另人作呕的浓痰上。
2
上到三楼。
一个锅腰的老太太还是老头子背对着她。
她踏重了步子,以引起那人的注意。
锅腰的人转过来,文淑还是看不出这人到底是男是女。
那人戴了一顶黑帽子,穿黑色短袄,袖口衬着被面一样的提花红边。个子很低。
文淑又走了两步,那人没有转头,她哎的叫了一声。
那人这次才微微侧身,看着她。
他手里抱一个罐头瓶子,瓶子里黑忽忽的不知是药还是茶,亦或别的什么。他脸上的纹路好像耕犁刚刚爬过。
他先咳了一声,问,你是那个租房的?
嘶哑。
文淑想这人大概是个女性。却一点看不出女性的影子,可能是个太监。
她更愿意把这人定义为地下守门人。那人一直等在那里等她回答。
文淑走近他,我是那个租房的。
那人看她的时候仰歪着头,文淑这才发现,这人的左眼睛有问题,灰白略带青色的眼仁,眼珠子在里面纹丝不动,像表盘上的装饰品。
这眼睛乍一看挺可怕。
文淑却只盯着那只眼睛,说了一声,地下守门人。
那人说,啥?
文淑没再重复,问她,要出租的房子是哪间?
那人说,前面,跟我走。
她跟在那人身后。那人走路低头猫腰,好像做着随时要钻洞的架势
路过一排水管。那人停下说,看,这里是用自来水的地方。每家都在这里。一家一个。
文淑看了一眼,搪着水泥的水槽子上安静的排列着五六个水管。每一个上面都上着一把或黄或白的大锁。
再走几步停下,那人把房门一推,站在门口说,你进去看看。就是这间。
一股陈旧、腐蚀气味。
文淑把提包放在一张铺有报纸的登子上。
房子有床,有沙发,有衣柜,有煤炉。。好像什么也不缺。
不过,她好像需要的也不多。
这间房像跟她赴一个隔世的约会。
重要的是,房间里有卫生间。
文淑讨厌一大早挤公共卫生间,各种臭气熏天。
她走出来,在提包上拍了一下,说,行,这房子我租了。多少钱。
400块一个月,康喜不是跟你说过了。
那人把水瓶子抱在胸前。抱的样子像抱一个宝贝,真恶心。
文淑笑了一声。康喜,干嘛叫这样的名字,好像真的能健康喜庆似的,真蠢!
那人用正常的那只眼睛别了文淑一眼。
文淑从口袋里掏出400块钱给他。
他一张一张看的很仔细,用手摸来摸去,又在拇指上吐了一口唾沫,一二三四的数了两遍。
文淑指着那只眼睛说,为什么这只是好的,这只也应该坏掉,两只都坏掉就干净了。
那人剁了剁脚,你这人是来找茬是不是!
咳咳!100块钱押金给我。
文淑又掏出100递给他。
那人这次没有看那么仔细,而是在走到门口时吐了一口痰。然后说,实话跟你说,为啥这房子便宜,因为年里这有个人吊死了。
文淑笑。
那才真被她说中了隔世的约会。
文淑站在门口目送着那人的背影,那人似乎哼起了什么调子。
她自语道,地宫守门人。
那人已经下了楼,文淑还是看着那人去的方向。
3
文淑口袋里还留500块钱。
她不需要那么多生活物资,不需要额外的衣服首饰。只要最基本的食物保障,500块钱能活多久。
她关上门,插上插销。
现在才是她生活的开始。
她脱下那件昵红大衣,打开手提包,将包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木茶几上。
一只不锈钢杯子,两个瓷碗,一面镜子,几件内衣,一条裙子。。
她拿起那条裙子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提着裙子转了个圈,扔到沙发上。
说,我用不上你了。
毛衣,毛裤,一条时兴牛仔裤,喇叭很大。
文淑将他们重新放进提包,然后将整个提包放进衣柜。
衣柜是立体组合衣柜,原先的乳白色泛着青黑。包边的地方露出粗鄙的木头。
一层与一层隔档中间稀落的落着几颗黑而小的老鼠屎。
恶心。
文淑用扫把将这些恶心的玩意扫掉。
她不想跟这些家伙共处一室,可是可能吗?她想了想,罢了。
没所谓。
保温瓶在一张方桌底下。落满了灰。可以在上画画。
文淑拿着保温杯去水管接自来水,想起来那个人没把锁子的钥匙留给她。
提包里还有两颗桔子,她坐在沙发上剥了一颗吃掉。
电视机,黑色,方方正正,下面印有P开头的5个英文字母,最底下一排按钮,跟她以前看的电视不一样。
这个,怕是她打发500块生活唯一的娱乐方式。
上前,插电,按开关。
电视里发出标准普通话男声,正在播放牛奶的广告。
她以相同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下午的电视。
晚上,见到了叫‘康喜’的房东。
康喜,50多岁的肥胖男人,笑起来脸上的肉都在抖动。
文淑没有让他进来,只跟他站在楼道答话。
她问,这个房子死过人?
男人脸色一变,没有,没有。死过人的房子谁敢住啊。我没这么缺德。
文淑说,死过人有什么,活人有时候比死人更可怕。
康喜笑笑,没想到你一个女人还挺胆大。
这跟性别无关。文淑冷道。
康喜把一个纸袋子交给文淑,里面是几个房间的钥匙。
康喜走前,文淑叫住他。
你这个名字!挺蠢的!
不等康喜反应,文淑啪关住了一脸愤怒的康喜。
4
文淑买了50块钱的蜂窝煤放在门口。
她不是每天做饭。做一次饭可以吃两到三天。
她每天按时打开电视,然后端正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看,一边用手抠沙发垫子里的海绵。
抠出来一小块,再撕成更小块,再去撕,好像在肢解一个活物。
她有时也不会撕,比如出太阳的时候,太阳从窗户照进来,正好落在那块沉旧的海绵垫子上,光线中漂浮着大约数以万计或数以亿计的灰尘颗粒,她觉的还不够,把海绵垫拍打在沙发扶手上,更多的灰尘从海绵里出来,溢在闪烁的光线里。
阳光是个装不满容器。
文淑觉得有意思。
她每天起来,还是要在身上缠1.5米长的敷带.
她勒的很紧,缠的腰硬邦邦的.
但还是能感觉到肚子在一天一小时一分钟的胀大.
她不喜欢,她很不喜欢.
五天后,她出了一趟门.她想看看那个杀鸡的是不是每天都还在杀,想看看在窗户里望见的那个剃头的人是不是还在剃头.
这么无聊的事他们居然能一直干下去。
她买了一颗4斤重的大白菜.
杀鸡的男人还在杀,仍戴着那张污秽的口罩.
只是鸡毛已经被拔光了.
四五只鸡软嗒嗒的扔在红塑料盆子里.
文淑用指头戳了一下鸡身子,鸡连动也不会了.她顺着上次的路踩到台阶上,停留了20秒.
杀鸡的男人头也不抬.
文淑觉得无趣又恶心.
一个星期后,文淑已经可以适应在黑暗光线里视物,她晚上不拉电灯,也一样可以在房里走路,或者坐在沙发上抠海绵垫子.
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恶心老鼠.甚至可以很形象的模仿老鼠的叫声.
她白天睡觉.
恶心的是她梦见了周攀.
她已经差不多忘掉周攀这个人时,周攀竟然来梦里骚扰她,真恶心.
文淑怀第一个孩子时,25岁.周攀说,这个孩子来的不巧,我现在还不想结婚,不如不要了吧.
文淑堕胎是自己去的,周攀说万一给熟人看见多不好.
文淑躺在那张奇形怪状的器械上,心里骂,高攀这个王八蛋.
没有麻药,她感觉自己身上像有一只秃鹰在一点一点啄自己的肉,她想到了天葬,等肉啄完了,再把骨头砸碎,伴些米让秃鹰吃,
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夫说,好了.下来吧.
文淑的腿有点不听使唤.
她跟大夫笑笑,大夫冷了她一眼.
她感觉到那是鄙夷,是歧视,是讽刺.
文淑怀第二个孩子时是28岁.
那时候文淑已经跟高攀结婚.孩子早产,只有七个半月,生下来像只老鼠.孩子每天打很贵的营养针,一个人睡在保温箱,十天后,大夫告诉文淑孩子死了.
周攀说,没事.以后再生一样的.
文淑怀第三个孩子是32岁.
她告诉晚归的周攀,她怀孕了,周攀说,怎么可能?我一个月都没在家。
文淑说,你什么意思.
周攀说,什么什么意思.
文淑摔了台灯,周攀我操你妈的王八蛋!
怀孕两个月,文淑到医院堕胎.
她没有紧张,平静的走上奇形状状的器械,平静地走下来.给她做手术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医生.
女医生说回去好好休息.
文淑说,多管闲事!
文淑38岁. 周攀提出离婚,离婚的理由是女方不能生育.
文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周攀一耳光甩在文淑脸上,早想离婚了是吧!这么爽快的签字,就这么等不及想让他C你!
文淑吐在周攀脸上,别恶心我!
谁恶心谁!你是我老婆不让我C,让谁C!
滚,你个王八蛋,离我远点.文淑吼道.
后来是怎样从床上起来穿上衣服的.文淑想不起来,她不想想,她觉得恶心.
房间里迷漫着周攀身上的腥臭气息.
文淑蹲在卫生间呕吐.脑中浮现出周攀那张狰狞得意的脸。想吐出点什么,可什么也没有.
晚上,周攀推开卧室的门,文淑吼道,滚出去!
周攀笑,你放心,你那张死人脸,我早看够了。
文淑冷笑,你以为你是什么好的,你C过的婊子会喜欢你这身烂肉,别做梦了!看到就想吐!
连人带房都恶心.一把火烧了多干净.文淑想。
5
当文淑看到登着某居民楼着火信息的报纸时,她已经坐上了A市的长途车.
她看到报纸上铅字印着一死三伤,这几个字落入眼中,她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
透过窗户,她好像看到烈火映红了天空,十分美丽.十分绝望.
A市一开始并非她的目的地,只是猛然间看到橡树街这个名字,就决定到A市.
她阻止不了发梦,但她可以阻止肚子里孩子的生长.
过完了500块钱的生活,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
一天, 有人敲她的门。
她开一条缝,问,干什么。
来人是两个青年人,大姐,能不能帮我们做个问卷。耽误不了几分钟。
啪!文淑关上门。
真恶心。
那几天连着下雨。文淑站到窗户往外望。
路面湿嗒嗒的。被雨水冲的干净,但雨却再洗不干净。
一只猫钻在车底下躲雨,冻的浑身发抖。
文淑说,你干嘛要活的那么可怜!
卫生间滴滴的漏水,是楼上漏下来的,文淑上厕所的时候眼睛盯着水一点一点在顶棚上滑,最后终于从一个点落下来,与地面发出嗒的一声,溅到她鞋上。
文淑渐渐喜欢上这个声音,比电视嘈杂的广告声纯粹多了,也干净多了。
哪怕是楼上人的尿水。
几天过后,天晴了。
水的声音也结束了。文淑才知道,原来她的上面根本没什么楼上人。
她又出去了一趟,看见地宫守门人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她从她身边走过,趴在他耳边啊了一声。
文淑觉得自己很可恶,但这么做让她开心。
她发现有人偷用了她的水。因为有一次她忘了锁水管。
水槽里只有属于她的那个水管在滴答的渗水。
她找了根据子,打算做一件事。
想到这里让她兴奋。她巴望着赶快天黑。当整个楼层安静下来时,她开始行动。
还是自己太笨,这种方法简直蠢到极点,要据断一只锁哪有那么容易,她恨自己不是一个小偷,没有学到高超的开锁技术。
第二天一早,她听到有人在外面骂。
谁这么缺德干这事!要不要脸了还!
这声音像是卖菜的那个中年妇女。
文淑在房间里笑,笑的很大声。
她可以想象出那些人扭曲在一起的嘴脸,像她一像丑。
她在每个水管上贴了恶毒的词,贱货,不要脸、王八蛋、二尾子、没屁眼。
6
某一天。
文淑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插在她门上。
信封上规整的写着张敏娟收。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坐在沙发上看信。
亲爱的人:
一直未收到你的回信,心中不安。念你。不知你是否一切安好?盼佳音。现在我情况说予你听。
爸爸住院已两月有余,病情不乐观。我与大姐轮流伺候。妈妈住大姐家,她心脏不好,时有头晕,耳鸣。故不敢再劳累。但你也无需太过牵挂,相信冬天过后总有春天。
时间仓促,现已无暇翻书,只把你前次寄来的文字一遍遍诵读,甚是喜欢。
知你素爱文,但也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勿要胡思乱想,注意锻炼身体。
做饭时将煤炉提到外面,或开窗通风。
大姐的孩子虎子很是调皮,晚上必要我讲完故事才肯睡觉。不叫我舅舅,反叫我名字,也是个性。
还觉得有趣。若你见他一定欢喜。前几天给他买了一只兔子,他给小兔起名字叫白白,每天看兔子至少三回。陪他给兔子喂白菜叶子,蹲下看兔子吃饭,吃完还不肯走。
兔子才几天已大了一圈。
刚才坐在长椅上,看到一个穿格子衬衣的女孩,背影很像你。
亲爱的,每天想你,念你,相信你也如此。
就此搁笔。
吻你!
盼佳音。
你最亲爱的人
一封很短的信。看完丢到一边,并没什么稀奇。
下午,有人敲门。
文淑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真烦,烦死了。
她起身开门,她还是只开条门缝,一个瘦瘦的小伙子,礼貌的对她笑了一下。
文淑问,干嘛!
小伙子说,大姐打扰了,我们的这。。
话没说话,文淑关掉了门。
刚坐下,门又被敲响。文淑在屋里喊了一声:滚!!
安静下来。但是她透过细微缝隙,发现男孩子并没走,还站在她门前。
她猛然把门打开,吼道,我让你滚听到没!
小伙子说,大姐,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睡衣的钮扣开了。
文淑突然两手一扯,睡衣被扯开了,露出紧贴的内衣和腰上的白色敷带。
滚!关你什么事!
小伙子吓的面无血色。
呵呵。
文淑坐在沙发上笑。
晚上,文淑决定给这个 亲爱的人回信。
这件新的娱乐方式让她兴奋。
找出自己的两根圆珠笔。
亲爱的人:
收到你的来信,万分欢喜。知道你在那边安好,心里欣慰。也很念你。恨不得希望这一刻能与你相见,抱着你,吻你。
前段时间有些事务处理,没有及时给你来信,切莫见怪。现在事情已处理完毕。你尽可以写信给我。
爸爸身体你也不必过份忧心,相信吉人自有天象,假如实在无法,也是命中注定,现在尽可能照顾好他。
但是你自己也不要太过劳累,如果你也病倒了,那我怎么办,我会日不思饭,夜不能寐。
要多劝妈妈放宽心,让大姐闲暇时候多陪陪妈妈,或让小虎子陪妈妈逗乐。老人总是喜欢孩子的。
你这样说小虎,还真是想见他,你这么欢喜他,我肯定如你一样,他是个很有爱心的孩子,他让你讲故事,就多讲给他听,他一定会更爱你。
做饭是会开窗通风,煤球炉子用着还好。
我会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你也要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
前几天下雨,天气转凉,不知道你那边如何?晚上睡觉老鼠总来骚扰,十分厌烦。
被子潮湿,睡着不舒服。
先写到这里,每天念你千千万万遍。
盼你回信。
你最亲爱的人
文淑写完信,又念了两遍。觉得并没什么不妥。
第二天文淑出去买菜,顺便将信发出。她又多买了十个信封和邮票。
将信塞入邮筒,兴奋之余竟然有点期待。
文淑每天还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抠海绵。她却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这最亲爱的人会不会回信。
她突然觉得这个游戏不仅有趣还带着刺激。会很快打发掉她500块的生活。
一个星期后。
文淑看到地上躺着褐黄色信封时,心砰砰跳起来。
她捡起信,迫不急待的撕开。
亲爱的人:
你知道吗?收到你的信,我的心在发抖,我的手在发抖,我不敢相信,我太高兴,太兴奋了,拿着你的信在马路上奔跑,忍不住想大声呼喊。
我想你!我爱你!
知道你安好,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把你来信的事给爸爸妈妈说过了,他们很高兴,也替你问候了他们。谢谢你还爱我。
不知道是不是你上次手受伤影响到你写字,如果是,那我心中真是不安。
我这边天气很好,现在我是坐在一棵玉兰花树下给你写信。希望将玉兰花的花香带去给你。
我真想在草地上打个滚。你知道这里有一大片草坪,周末有很多人带着孩子或者情侣们来这里休闲,放风筝,这里有各种鲜花,如果你来了一定舍不得走。
等爸爸出院,我就接你过来,带你逛花卉市场,这里有很多美食,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带点甜味,真想看到你高兴的样子,看到你狼吞虎咽的模样。
姐夫很会做菜,我跟他学了一些手艺,等见到你,做给你吃。
你说被子潮湿,等天晴了拿出去晾一下,莫把自己盖出毛病来。至于老鼠,你一向都很怕,想想以前你见到老鼠就跳脚,小孩一样撅着嘴,我看你信的时候,想到你跳脚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去市场买点鼠药吧。或者捉一只猫,既能抓老鼠还能陪你。
带小虎去动物园,不是第一次了,他还是很兴奋。我把你说给他听,他很想见你。问我你什么时候去。
我没有那么多故事讲给他,他天天闹着要讲故事,你来了讲给他吧。我给你记着数,可不要说话不算数。
看中了一条裙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等拍了照片发给你。
竹心还好吗?如果在家里闷跟竹心出去走走。
爱你,亲你。抱你。
就此搁笔。
你最亲爱的人
这封信文淑读了三遍,晚上睡觉前又读了一遍。她眼前仿佛现出一个男人拿着信在大街上奔跑,他脸上扬着幸福。
半夜老鼠出来闹她,她顾不得了。爬起来回信。
亲爱的人:
来信收到。
我闻到了玉兰花的气息,看到空中随风而舞的风筝。谢谢你为了带来这么美妙的图景。
我喜欢花,想跟你一起去逛花卉市场,也想跟你在草坪上打滚。
我已经买回来一只猫,猫晚上睡在我枕头边,卖猫的人说,猫太小可能还捉不了老鼠,但吓一吓完全没有问题,这几天老鼠已经明显少了。我也不怕了。
猫是只花猫,叫起来声音绵绵地。但是她胆子很小。一个小响动,她都吓的往桌子底下钻。
她也很可爱。我抱着它看电视,她卧在我腿上,呼噜呼噜。
竹心很好,放心。
今天去菜市场买菜,买回来四只柿子,两大红的,两小一绿一红。长的很漂亮,我挑的是最好看的。我把它们摆在桌子上,突然舍不得吃,大的好像是爸爸妈妈,小的好像是一双儿女。
我仔细盯着他们,好像听到他们在说笑,很轻,却很快乐。
我认识了新朋友,叫扬子。扬子比我高,是个很有趣的人,跟她说起你,她就拿你打趣我。问你多高,多重,长什么样子,帅不帅。
我拿她没办法。
我常和她去公园散步,放心。
就是晚上常失眠。总是半夜醒来,就特别想你。
先写到这里吧。
爱你。
你最亲爱的人
文淑写完这封信,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痛哭一场,她很久没这种感觉了。
但是她哭不出来。她抚着肚子,肚子突然好像跳了一下。
就这样坐在床上睁着眼睛过了一整夜。
7
仅过了两天她又收了一封信。信很短,不够看,却让她忍不住掉眼泪。她打开信封。掉出来一张照片。
她先拿着照片端祥,拍的是一件浅蓝色连衣裙,纯净的像天空。她能感受到柔软的布料。穿在身上一定很舒服。
信封里夹着两片玉兰花瓣,水份已经蒸发,但平平整整。她将花瓣拿起来凑到鼻子下,淡淡的清香,带着春天的气息。
信上这样写道:
亲爱的人:
希望这两件礼物你能喜欢。
我已经买下了这条裙子,你穿起来一定很漂亮。玉兰花是你最喜欢的花,希望带给你快乐。
想你,千千万万。
你最亲爱的人
文淑摊开信纸回信。
亲爱的人:
我很喜欢!我很喜欢!我很喜欢!谢谢你!谢谢你!
大颗的泪水滴在信纸上。
抑制不住趴在陈旧的沙发上大哭。
哭够了。
将信折好装入信封。捏在手里。
问自己,她为什么哭。
第二天去寄信。
天晴了。
她觉得!
回来的时候走到杀鸡店前,那男人仍在杀鸡。看到她来,瞄了她一眼。
文淑脚底下顿了顿,从另一边绕过去。
杀鸡的男人站起来看她。
诧异。
她站在那里跟男人说,我以后从这边走,也一样的。
男人茫然的点了点头。
上到三楼,地下守门人在扫楼梯。她让了一下脚步。
走到房间开锁进去,解开缠在腰间的敷带,胡乱扔到地上。又绕出来。
地下守门人扫的很慢。现在才扫到第三级台阶。
她站在最上一层台阶上,看她细细扫完那层,然后开口问道
阿姨?我跟您打听一下派出所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