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五一节,我与先生走进了婚姻殿堂,从此为人媳为人妻,也成了一名警嫂。
刚结婚的时候,他在乡镇派出所工作,还要到各村出现场查处治安案件,调解治安纠纷,处置群体性事件,对群众进行法制宣传等,基本上两周才能回家一次。
而我是一名高中老师,那个年代教育系统比现在抓得紧,周六上午不休息,下午和周日还要排班轮流上课,每周要上三个早自习和六个晚自习,每天至少上两节课,其余时间就是备课、批改、做学生工作,也没多少空闲时间去伤春悲秋。
再加上那时都年轻,又没有孩子拖累,有时周日他没空回家我就坐公交去乡下看他,平时我又经常回妈妈家住,所以也没怎么觉出多少辛苦。
结婚那年年底,他被调回城里,并在局里分到了一套小套二的房子。那时离过年还有四天,我们从婆家搬出后,他就去了城区派出所报到,随即投入了年前紧张的工作,几乎天天都半夜后才回家甚至不回家。
搬家第一天晚上,因为害怕我几乎一夜没睡。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在家,房子是一楼,又靠着路边,我总担心会有人爬墙进到院子里,外面有一点动静就蒙着被子瑟瑟发抖,边抖边想,要是他不干公安该多好!
两年后,我怀孕了,前三个月妊娠反应厉害,闻不得油烟味,逼自己吃点东西就会吐。碰巧那年我又送高三,工作上、精神上压力都比较大,个中的辛苦不言而喻,正是特别需要他关心的时候。他却被派去协助兄弟单位查走私车、走私烟,一去就是两三个周,回家后刚洗个澡换过衣服对讲机就响了,于是他带着一脸的歉疚和牵挂再次匆匆离去。我突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的工作比老婆孩子重要得多。
儿子是在我们市首届葡萄节开幕前一天出生的。那之前半个月,先生就跟同事们分布在在各个执勤点昼夜执守。儿子出生前一晚,他抽空去我妈家看我并用偏三轮摩托车载我回家,将我放下后又回去执勤。哪知道他刚走十几分钟,我就破了羊水。那时家里没有电话无法联系,我就步行四十多分钟回了妈妈家,连夜去了医院。
第二天早上医生查房后说我子宫后倾,羊水几乎流光,得实施剖宫产,需要家属签字。那时没有手机,无法联系到他,幸亏在医院工作的嫂子出面签字手术才能及时进行。
哥哥在我手术时去了先生单位,正巧遇上他们局长,就让指挥中心通过对讲机呼叫他,以致先生的同事们都知道我在医院生孩子。
我是属于抗麻体质,即使加大了麻醉剂量也在刚剖开肚皮时就清醒过来,又在取出孩子的瞬间疼昏过去,再醒来后就在麻醉完全失效的情况下完成了缝合。手术期间几次疼到极致时,我是多么希望他能陪在我身边,只是婚后两年多的经验告诉我,这不可能,因为我的身份是一名警嫂。
等先生急匆匆的赶到医院时,我正被从手术室推出去来,他才知道自己已正式成为一名父亲。
当天晚上他留在病房里陪我,因为连续执勤几天没合眼,他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照顾我和孩子都成了浮云,直到第二天一早上妈妈来医院时还没醒。
他睡觉用的躺椅正抵着病房门后,妈妈在外面几乎将门敲破他都听不见,迫不得已我只能忍痛下床挪到门口把他戳醒。被抱回床上时,刀口处撕裂般疼痛,手术时插的尿管也脱落出来,之后的两三天里每次如厕后都会因为刀口被拉扯而痛得大汗淋漓。
妈妈心疼我,私下里免不了埋怨,我只能安抚妈妈,他也是乏到了极点,谁让我嫁了个警察呢。
儿子五个多月时不慎感冒引发哮喘,之后直到他四岁,每年冬天都会感冒四五次,每次都要去医院输液一个周才会痊愈,幸好我家嫂子是儿科主任免了许多麻烦。
儿子第一次感冒时我还在休产假,先生去了威海查案。因为先生整天早出晚归照顾不上我们母子,妈妈就让我们住在家里。那晚已经一点多,儿子喘得厉害,小脸憋得通红。妈妈说得赶快去医院,抱着儿子就往医院跑。也是儿子运气好,那晚嫂子正好值夜班,马上找了个床位输液,到第二天早上总算喘得不再那么厉害。八天后儿子痊愈,那个当爹的才姗姗而归。
我产假结束上班后,学校出于照顾将我安排在阅卷室,不需上早晚自习。儿子白天由婆婆照看,晚上我下班骑自行车将他接回家。那年刚入冬冷空气来潮,千防万防儿子又感冒了。那天刚睡下不久,儿子就开始喘,我看苗头不对,就赶紧给先生打传呼,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电话说自己正在外面蹲守离不开,让我自己去,反正医院与家就隔了条马路。我气得恨不得把电话砸了,就是为了方便找他才花3000多块装了电话,早知道这样我又何必花这冤枉钱?
急匆匆下楼后我出了一身汗,路上被冷风一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在儿子输液过程中只感觉全身的关节都在痛,应是已经发烧。
走出医院时已经凌晨三点多,抱着儿子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强烈的孤独感与无助感涌上心头,但我只能抱紧怀里的儿子,打起精神继续向前。
那时家住五楼,儿子很胖又穿了厚厚的棉衣,抱着他上楼时,似乎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全身的力气。爬到最后一级台阶的那一刻,我近乎虚脱没了气力,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半天才勉强爬起来开门进屋。
安顿好儿子,我量了一下体温,39度3。强撑着找了感冒药吃下,我躺在床上委屈地直掉眼泪,丈夫丈夫,“一丈之夫”,这整天见不着个人影,要他何用!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可当他第二天回到家里,看到他胡子拉碴一脸疲惫,我那一肚子的责备与委屈都化作乌有,甚至都没告诉他我发烧的事。
儿子上幼儿园后,我重回一线教学。我上班正好经过婆婆家,所以每逢有早自习,都是早早叫醒儿子,我把他送到他奶奶家再去上班。孩子小难免磨蹭,一天早上出门有些晚,我将他送到大门口嘱咐他自己进去后就离开了。上午上完三节课后先生打电话到学校,说儿子早上在我离开后并没去他奶奶家,而是自己到一旁的广场玩儿,被警区的人发现,因为他跟先生长得特别像就给先生打了电话,先生吓了一大跳,赶紧去将他领回家。
我后怕极了,请了假匆匆赶回婆婆家,冲先生好一通发火,指责他从未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也就在那天,我第一次意识到我跟先生得有一个为了孩子做出些牺牲,而这个人也只能是我。
儿子上小学时先生专职从事黄赌毒工作,越到晚上越忙,经常早上三四点钟才回家。儿子一直跟着我上晚自习,我带高一高二时还好,到了高三晚自习加了一节,回家就10点之后了。
我想尽办法说服儿子一个人在家,结果第一天晚上一节课没下他就给我打传呼,我一回电话就听他在那边哭着喊害怕,我心里一酸也跟着哭,主任一看赶紧撵我回家。后来我勒令先生不管有什么事,每天晚上8点半必须接孩子回家,看着孩子睡觉,等我下晚自习回家他再去忙。
这样长久下去总不是个办法,2002年送完那届高三,我向学校提出申请,告别深爱着的讲台,转到前勤从事行政工作直到退休。
其实过去这三十多年,我也多次抱怨过,吐槽过,甚至不止一次地想到过放弃,尤其是在我生病爬不起来却见不到他的人影,甚至连一句关心体贴的话都听不到时,我怨恨我的先生,也吐槽警察这个职业,他们在外面对素不相识的人都可以热情帮助、关爱有加,却偏偏忘记了自己的至爱家人。可是,当看到他忙碌、疲惫的身影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尤其在他因执行公务而受伤时,我真的再也不忍心说出那些话了。
作为一名警嫂,我的确做出了牺牲,既然已经如此,总得让这牺牲变得值得。
有时候跟先生开玩笑的时候,我会说感激他让我从一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娇娇女变成了无所不能的女汉子,感激因为有他我有幸成为十大警嫂之一,也庆幸为了陪他度过职业抑郁促使我考取了心理咨询师……
其实我真的该感谢警嫂这一特殊的称呼让我变成了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