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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姥姥,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呀?”惠子靠在姥姥的腿边,望着天上的月亮问。
“上次你说月亮圆的时候妈妈就能回来,可是现在月亮是弯的,还有几天能圆呢?”惠子揉了揉眼睛,小声嘀咕了一句:“惠子想妈妈了……”
弯弯的月亮挂在天上,像妈妈中秋节寄回来的月饼,软糯糯的,被咬一口后就变成了月牙。那次,姥姥说,等月亮变成月牙儿形状,妈妈就回来。惠子把所有的月饼都咬成了月牙,妈妈也没回来。
现在天上的月亮弯了,可姥姥又说要月亮圆的时候妈妈才能回来。惠子知道,不论月亮是圆还是弯,妈妈都不会回来。
01
“你这个扫把星,我们家柱子可是祖上三代单传啊,还指望你能生出个带把的给老王家传宗接代呢,你可倒好,生个赔钱的丫头片子,这不是断我们老王家户口本呢吗?呸!”婆婆在院子里摔摔打打,大声地叫骂着。即使门窗紧闭,也依然听得清晰。
秀秀瑟缩在被子里,看着身边襁褓中瘦弱的女儿,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她不敢哭出声,怕婆婆听见后更没有好话。
今天是生产后的第三天,她的身子还很虚。婆婆一看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儿,当下就黑着一张长白山似的老脸把自己儿子拽走了。连护士都看不下去了,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她在医院呆了三天,饭菜都是护士给送来的简单吃食。她不敢多呆,住院费只能支持三天,外加打车回家的一点路费。至于老人们说的“坐月子”,对她来说,是一件奢侈的事。好不容易回到家,迎接她的居然是婆婆的怒骂。
“吱呀”,门开了,柱子做贼一样地端着一碗小米粥闪进来。
“秀儿,娘就这脾气,你别惹她生气。趁热快把粥喝了啊,我先出去了,别让娘看见我来了!”柱子放下碗,又急匆匆地闪了出去。全程没有看姑娘一眼。秀秀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来了。
自家男人就是这样。在婆婆的强势压制下,活得跟只老鼠一样小心翼翼,全家人都只能躲在那只老虎后面生存。
02
秀秀是田岗村的,家里生活穷苦。爹早年采药被毒蛇咬了,连句话都没留下就撒手而去。留下一个老娘和一个落下小儿麻痹症的哥哥和自己。秀秀没有更好的办法,辍了学,担起了家庭的重担。为了柱子家三千块钱的彩礼钱,虽然离家很远,虽然这是个更穷破的村子,她依然把自己卖了过来,然后给哥哥娶了亲。还好嫂子不嫌弃哥哥是跛子,家里家外都能拾掇利利索索,她也有了一个小侄子。想起娘和哥哥一家,可能就是支撑秀秀活着的勇气吧!
秀秀以为自己跟柱子也能像哥哥嫂子一样平静地生活。村里人不都是这样吗?可……柱子倒是长得周正人也能干,却木讷寡言胆小怕事。家里婆婆是一言堂,出了名的混不吝,整个十里八乡都没人敢惹。
秀秀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屋子。深秋的季节,天气已经转凉,屋子里除了那碗已经不再冒热气的粥,其他更是别无长物,都森森地冒着冷气,一如她的心。
生了女孩,就是罪吗?
婆婆,你不也是女人?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吃,吃,吃,刚回来就会个吃,”婆婆在院子里喊,“吃完了赶紧下地干活!那么多钱扔医院里打水漂连个响声都没有,就弄回来个破丫头片子,有啥用?赶紧下地干活,不把钱赚回来,咋养活家!”
“咯咯哒!”一只母鸡下完蛋在炫耀,被婆婆一鞋底子扔过去,满院子的吵闹声。
“叫叫叫,叫什么叫,不就下个蛋嘛,有啥稀罕的!”婆婆指桑骂槐的话太明显不过了。
秀秀叹了口气,喝了口小米汤,嘴对嘴喂给孩子。自己一点奶水都没有,这孩子也得养活长大啊!
她把孩子抱在怀里,眼泪又来了。
夜深了,秀秀睡不着。弯月很快就能圆,自己和女儿今后的生活什么时候能圆呢?
03
“姥姥,妈妈到底去哪里打工了?她就不能回来看看惠子吗?她都走了好久好久了……”
惠子到底还是没忍住,又问了姥姥。
姥姥看着瘦弱的惠子,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
“惠子是好孩子,妈妈去赚钱,以后让你上学呀。还要去镇子里上高中,将来考大学。我们惠子就有出息了,就能像城里人一样过上好日子了。所以呀,妈妈去赚钱,得给惠子赚学费啊!”姥姥盯着天上的月亮说,“等月亮圆了十二次,妈妈就能回家了。”
“那惠子一定好好学习,以后赚钱养妈妈,养姥姥,就能一直在一起了。”惠子也盯着月亮,许下个愿望。
04
南方某工厂流水线,秀秀身穿深蓝色工作服,戴着帽子和口罩,汗水顺着脸颊两边流淌而下,滴落在地上,无声地洇开一片湿润。她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机器履带上一个个产品,手疾眼快地打着包装,只有当汗水要流到眼睛里时,她才会飞速地抬起胳膊肘蹭一把脸,然后继续盯着眼前的工作台,生怕有失误。
这是自己的第几份工作秀秀自己都记不清了。从下定决心出来打工,她吃过很多苦。在小餐馆当过洗碗工,在夜市街摆过摊,被城管追得呜呜跑过,被小偷偷得一贫如洗过……她都咬牙挺过来。她想找个包吃住的地方,吃什么她都能熬过来,可至少有个住宿之地。
还是餐馆的客人聊天时说到这个工厂招工人,她来碰碰运气。好在她长期干农活,手脚麻利,人又老实话不多,倒也坚持了下来。就是,真的很累。早八点到晚7点,中间倒班给一个小时吃饭时间。一天工作下来,腿都是肿的。可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她不能轻易失去。
从出来打工,三年了,她没回过家。每个晚上,偶尔睡不着觉时,她望着天上的月亮,想家,想女儿。
05
灶台边,一岁半的惠子走得摇摇晃晃。她长得很瘦很小,头发也稀疏。一直没有奶吃,全靠米汤喂养的她,能活下来也是半个奇迹。
“你个灾星,就是因为你们,我们家才没有了后”,婆婆一把夺过女儿手里的半个馒头,“已经喝了一碗粥了,还要吃那么多干什么?白面馒头不要钱吗?柱子做活赚钱养家容易吗?给你们吃都白瞎了!”
女儿被奶奶的呵斥吓得撇个小嘴要哭,那一副受气样又惹得奶奶不高兴。“哭哭哭,就知道哭,家里的那点福气都被你们哭没了!也不知道我们老王家倒了什么霉,怎么就遇上你们娘俩这丧门星呢!”奶奶顺手一搡,小惠子就一个趔趄向后倒去,后脑磕在灶台边,鲜血慢慢流了出来。
等秀秀从田里赶回来的时候,村口大夫家,已经用烧草灰抹上止了血,又用布条绕了脑袋缠了两圈,就算包扎好了。看着惠子恹恹的样子,想到大夫说的口子有点深,留疤是一定的,还可能会发烧,秀秀的心一阵一阵揪着痛。
柱子也回来了,可他压根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磕一下嘛,村子里的孩子谁小时候又没磕过绊过呢,至于大惊小怪吗?再说,娘不就是说了两句嘛!
惠子还是发烧了。秀秀把老大夫给的药喂给孩子,又给她用温水擦洗,后半夜烧总算降下来了。秀秀坐在院子里望着没有月亮漆黑一片的阴沉夜空发呆。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呢?将来还要让惠子也重复走自己的路吗?没有希望没有乐趣没有前途的死路?
秀秀一夜没睡。
天快亮时,露出了几颗星星。
秀秀跟婆婆说,要领着惠子回娘家,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婆婆翘着脚骂她白眼狼,让她还回彩礼钱。秀秀不吭声。逼急了,她说:“让我走,你们再娶个媳妇,也许还能生个小子接户口本。不然,我就跟你们耗一辈子,彻底让你们家断户口!”这话终于砸在了婆婆的心上。在婆婆不情不愿骂骂咧咧的送行声中,秀秀抱着孩子净身出户。
秀秀抱着还有伤的惠子回到娘家。迎接她的,也不是笑脸。娘岁数大了,下不了田,只能在院里拾掇拾掇;哥哥腿脚不利索,也在村里干点零活;全家的依靠都在嫂子一个人身上,还有一个奶娃娃男孩。日子本过得很紧巴,现在一下子又多了两张嘴,怎么能笑得出来!
秀秀跪在哥嫂面前:“哥嫂,看在我换彩礼的份上,你们给惠子一口吃的。我出去打工赚钱,不拖累你们。孩子小,吃不了多少,你们就帮帮我!就五年,我一定把孩子接走!”
残疾的哥哥扶起了她,善良的嫂子落了泪。姥姥一拍大腿,说:“有我这个老婆子一口,就饿不死孩子,你放心!不过,秀啊,你去哪儿呢?能干啥呀?”
秀秀出了门,只带了点干粮。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她没说。不管怎样,她都要熬过来。她还有一个女儿,不能让她再走自己的老路。
这几年,她算活明白了,命运,得掌握在自己手里。
月亮弯弯,像女儿的笑颜。惠子,等我,还有两年,妈妈会回去接你出来。外面,月亮是圆的,天是亮的。
听说,柱子已经另外娶了婆娘,而且又已经怀孕了,就是不知道这次能生个什么。希望婆婆能如愿吧!也祝福那个可怜的女人能有好命运。
另一边,惠子也在许愿:
“弯弯的月亮呀,你能看见妈妈吗?你告诉她,我想她!”
“所谓的活得明白,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绝不把评判标准交给别人。一旦把评判标准交给别人,你就完全没活明白。”——王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