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相对于制度化宗教,本书探讨的是个人的宗教经验。
在本书中所要讨论的宗教定义是——
个人独自产生的某些感情、行为和经验,使他觉得自己与他所认为的神圣对象发生关系。
这是一本两头都不讨好的书。它在极端的信徒面前展现了对制度化宗教和经院宗教哲学的批判,在极端的无神论者面前展现了对忽视个人经验、沉浸于抽象而非实在的唯科学主义,以及把宗教经验一概视为精神错乱的“医学还原论”的批判。
作者在一字一句间都倾注了保留有一丝怀疑的理性。作者并没有一边倒地倾向科学或者宗教,而只是以一个心理学家的视角,理性探讨了个人宗教经验的案例,并展示了(而不是敲定上帝的存在)宗教共有的、与“上帝”或者“宇宙精神”合一的喜悦。这种经验的痕迹也可以在艺术作品中找到——
加拿大精神病学家帕克(Dr.O.M. Bucke)将这些特征鲜明的现象叫做“世界意识”( cosmic consciousness)。
他说:“世界意识的首要特点,在于它是关于世界( cosmos)的意识,是关于生活和宇宙秩序的意识。伴随这个意识,出现了理智的启蒙,独自将个人提升到新的生活层面——使他几乎成为一个新种的成员。
除此之外,还有种道德升华的状态,即一种无法形容的提升、振奋和快乐之感,以及道德感的活跃,完全同增强的理智力一样显著,而且比它更重要。随之而来的,还有所谓的不朽感( sense of immortality),一种对永生的意识,不是相信他将来会永生,而是意识到他已经永生。
作者引用了别人对于这种经验的叙述:
我们变成这种弥漫的精神,忘记且被忘记,因此,每个都是一切,在上帝之内。除了那个铸造我们的生命,没有更高,没有更深,没有其他。“一存留着,多变并流逝”。我们每个人都是那个存留的一…这是最后结局……像存在( being)那么确实——我们的所有挂念由此而生——内容( content)也那么确实,没有重复,没有对立,没有干扰。于是,我在孤寂中欢庆胜利,上帝并非高高在上。
这种体验难以言说。融入大我的感觉所揭示出的事物,既不能以理性证实,也不能被理性推翻。抽象的理性和实在的经验,使用着不同的语言。
人同时兼具感性和理性,失却理性的虔诚容易转变成狂信,失却感性的理智容易导向虚无和抑郁。
对于“宇宙精神”,持有不同立场的人们也在争论不休——
这种“还有”纯属我们的观念,还是真实的存在?假如是真实的存在,它以什么方式存在?它是否既存在又行为?宗教天才极为相信的那种与“还有”的“会合”( unIon),我们应以什么形式设想呢?
正是在回答这些问题的过程中,各种神学展开了它们的理论工作,而分歧也最为明显。它们都同意,“还有”实在地存在着,但是,有些神学认为“还有”是一位神或多位神,另一些则认为,“还有”是潜藏于世界永恒结构中的理想趋势。
另外,它们也都同意,“还有”不仅存在,而且在活动,当你生命交付于它的手中,确实产生某种实在的效果,使你的境况改善。只是在选及“会合”的经验时,它们理论的差异才显示出来。
关于这一点,泛神论与有神论,自然与二次生,修为、恩典与羯磨( karma),灵魂不朽与转世(memanation),理性主义与神秘主义,正进行着永无休止的争论。
那么这些信徒究竟经历了什么?他们是怎样经历到“与宇宙精神融合”的感觉的?
在宗教里存在着两种对立的思潮——乐观主义和悲观主义。
乐观主义者是那些天生就能感觉到这种实在的连结的,“一次生”的人——
在他们眼里,上帝是慈善和美丽的人格化。他们领会上帝的品格,不是通过无序的人类世界,而是通过浪漫、和谐的自然。他们在自己的心灵中,或许很少看到人的罪恶,在世界中看到的就更少了。人类苦难只能使他们心肠更柔软。因此,他们接近上帝,并无内心的纷乱。他们虽然尚未超乎世俗,但是,在他们简单的崇拜中,已经得到某种满足,或许还有浪漫的兴奋之感。
他们对待罪恶的态度是这样的——
我们所谓罪恶,大多数完全出于人们观看现象的方式。…拒不承认罪恶的坏处,轻蔑它们的力量,无视它们的存在,把注意力转向别处。至少对你而言,尽管事实依旧,但其罪恶的品质已不复存在。
你凭借自己的思想使他们成为恶,或成为善,因此,你的主要任务在于管辖自己的思想。
而悲观主义者们认为——
我们生活的罪恶方面是生活的本质,我们越是将它们记在心里,就越是沉痛地感受到世界的意义。
人必须随虚妄的世界一同死去,然后才能降生于实在的生活。
他们经历了虚无的痛苦,彻底放弃了原本的“小我”,通过与宇宙意识连结,达到了救赎,完成了“二次出生”——
…要进入二次生者报告的那种极度快乐的状态,最稳妥的办法是通过一种极度的悲观主义…有关自然恩惠的一切感想,完全从脑海里消逝。要达到这种极度的悲观主义,需要的还不止是观察生活和反省死亡。个人必须亲自经历病态忧郁症的折磨。…忧郁的主体不自觉地竭力忽略所有的美好事物;对他来说,美好没有一丁点儿实在。
…完全松开你的手,把命运交给更高的力量,真正做到对各种命运都无动于衷,这样,你将发现,不仅获得内心的完全解脱,而且经常得到你诚心认为抛弃掉的特定的好处。这就是路德宗的通过自我绝望而得救,以死而求真正的复生,就是波墨写的进入虚无。
…它不过是让你那颤动的小我安静下来,发现那儿有一个更大的自我。
他们殊途同归地皈依,而后在这种充溢的情感中成为圣徒——
性格成熟的宗教结果有一个集合名称,即圣徒性( Saintliness)。对于圣徒性格,属灵的情结变成个人能力的习惯中心,而且,有一种综合图像,反映普遍的圣徒性,为一切宗教所共有,其特征很容易描述。它们是——
1.感觉过着一种更广阔的生活,超越尘世微末的私利。确信存在着一种思想力量,它不仅是理智的,似乎也是可感的…
2.感觉理想力量与我们自己的生活是连续的、亲密无间的,并心甘情愿为理想的力量所支配。
3.极度的兴奋与自由,好像约束自我的界限熔化了。
4.有关非我的要求,情绪中心转向爱与和谐,转向“是”,而远离“不”。
神圣感强烈的人自然以为,这个世界最微末的细节,可以通过它们与不可见的神圣秩序的关系,获得无限重大的意义。思考这种秩序,给予他崇高的幸福,给他带来灵魂的无比坚毅。
在社会关系中,他的奉献精神堪称典范,他富有助人的冲动。他的帮助即是内在的也是外在的,因为他的同情既触及灵魂也触及肉体,并激发其中未及的能力。
他不像普通人,将幸福归于安逸,而是归于更高的内心激动,把痛苦变成快乐的原因,并完全取消不幸。
最后,圣徒的谦卑心态和苦行倾向,使他免除小人的自命不凡,后者是破坏日常社交的严重障碍。他的纯洁使我们能与洁净的人为伴。幸福、纯洁、慈善、忍耐、自制——这些都是伟大的美德,所有圣徒最完全地表现了它们。
然而我们看到,所有这些美德,并非使圣徒白壁无瑕。假如他们的理智格局狭隘,便沉迷于各种虔敬过度、狂热或虔信、自我折磨、矜持拘礼、谨小慎量、易受欺骗,以及精神病态,无法应对尘世。
…我们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孤立地评判他,而必须运用自己的理智标准,将他置于他的环境,评估他的全部功能。
那么,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些宗教经验呢?作者认为——
宗教生活经常明显地与我们生存的潜意识部分相联系。…(宗教领袖)所以有这种经验,是因为他们高度敏感。…从意识域外闯入的因素,具有加强信念的特殊能力。…这种经验使主体觉得自己现实地为超越的力量所摆弄,完全不受意志支配。
在书的最后,作者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但是我以为,只要人们相信,在每个人之外,有一个更大的力量与他相连,并友善地对待他以及他的理想,就足以满足宗教的实际需要和经验。
事实所要求的一切,无非是这个力量绝非我们意识的自我,它比我们的自我更广大。只要它大到足以期待它迈出下一步,任何更大的东西都可以。
甚至可以设想,它不过就是一个更大的、更似神的自我,目前的自我或许只是它的残缺表现,而且,宇宙也可以设想为这种自我的集合,这些自我具有不同程度的包容性,其中并无绝对的统一性。
作者并无意指导人们去“信仰”什么,而是呼吁人们在抽象的理念世界之外,关注鲜活的经验。
他只是在科学和宗教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提倡我们去思考和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