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当这个词浮现于你的脑海,你会如何来理解它?
有人用古老的意象来表达,说“高贵”就像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翱翔于天空中,或像是一条金灿灿的巨龙游弋四方;有人用物质的意象来诠释,说“高贵”是在一掷千金的餐厅,手拿一杯价值不菲的红酒,手腕上还戴着限量版的定制手表;有人使用的意象格外单纯,说“高贵”就是你下车时,会有人伸出手帮你挡在车门上方,防止你的头磕到车门。
众说纷纭,高贵被赋予了参差多态的意义。
在第一种意象里,象征高贵的是五彩斑斓的凤凰。从古自今,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凤凰、龙等这类图腾就隶属于皇亲国戚,无论是皇上金黄色的龙袍加身,抑或是皇后娘娘身着精工巧匠制作的百鸟朝凤,这都是皇室才能够使用的尊贵图腾。
那么一提起高贵,我们自然地联想到龙或凤凰,从这些图腾继续联想到了皇室血统。这让我们看见中华民族文化大背景下,根深蒂固的一种集体无意识。说起某个人是高贵的,我们下意识地判断他的血统是否属于大富大贵之家,借此来辨识这个人是否是高贵的。
说起“大富大贵”,第二种意象也是特别有趣和经典的,似乎除了对血统的认同,高贵还离不开一个关键词:富裕。从第二个意象可以看到,几乎每一个镜头都在叫嚣着“我是多么的有钱”。而在现在这个“物质文明超前,精神文明滞后”的时代,对物质的占有,更加成为了评判一个人是否拥有高贵资本的硬性指标。
第三个意象,这个看一眼就令人感到哭笑不得的回答,在我看来却是最意味深长的回答。在以上三种意象里,这是唯一除了自己之外,出现第二个人的回答。虽然那只是一个简单的遮护动作,但是当这个能与主体互动的客体浮现出来时,我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渴望,那是渴望被活生生的人“看见”与“关怀”的愿望。
而在我看来,“高贵”这个词,它并非是高高在上只允许皇亲国戚享有的,也并非是单纯从物质或权利上占有就可以获得的,它需要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文明和开阔,包含了精神文明的深意,追根溯源是一种对人性的坦诚、尊重与关怀。
在《肉体与石头》这本书中的希腊篇,很好地为我诠释了何为人性尽情舒展的巅峰。有血有肉有活力,这是我对古希腊雅典卫城,对这片大地上生活着的雅典人民最直观的感知。他们没有为自己的文明设限太多莫须有,反而将自我的身体与文明的根基融为一体。这样的文明起点与人类的身体并不分离,在内外追求统合的基础上,雅典人也将人性的善与恶发挥到了极致。
他们是如何将身体与文明融为一体的呢?
还记得建造在古希腊雅典卫城最顶端、备受人们仰视的帕台农神庙吗?那便是雅典人通过建筑的形式,将身体化与社会文明融为一体的最高表达。在建成这座具有城邦复兴意义的神庙之后,雅典人民领袖伯里克利感慨地说,“雅典在肉体与石头之间取得了和谐,帕台农神庙象征着雅典的美德,它的出现提高了雅典集体的公民价值。”
我们可以从古希腊雅典人对“裸体”、“裸声”的崇拜说起:“在上古希腊所有的城市中,只有雅典以徽章的方式来展示裸体,把裸体当成是一种文明的创造。在体操场中,将男性的身体锻炼成一件艺术品;让男性身体彼此爱抚的样子变成城市的象征;训练并显露演说者的声音,将原本用于戏剧演出的场所转变成能满足不断进行政治自我创造的地方。雅典的复杂仪式吸取了隐喻与换喻的诗意力量,在身体与城市空间中达到极致。”
然而令人感到悲伤的是,虽然裸声思辨、修辞激发体热等行为,激活了雅典人思想的创造性,令他们这个时代激情四射的思想家辈出。但是当古希腊雅典人所忽略的、身体本能里的阴暗面过于强势之时,汹涌澎湃的欲望之海将文明的小船吞噬殆尽。没有方向的辩论使公民产生的活力演化成了致命的激情,丧失了理智的人们开始了犹如野蛮人的感性审判。
“刻在帕台农神庙饰条上的裸体勇士,传达了理想的宁静与沉着。演说家的裸声却没有导出这样的结果:强有力的演说家经常将混乱灌输给被他打动的听众,他的话语让他们的温度升高终至混乱。石头上所呈现的主流裸体图像早已破碎,裸声也成了城市空间中一个分裂的力量。这段雅典的历史也许可以从心智与身体分离的角度来看。在现代,我们经常认为心智与身体的分离,乃是由于心智的建构力逐步排挤了身体的感觉的缘故。然而,在文明开始之初,情况却完全相反。身体统治了言语,让人们无法像伯里克利在葬礼演说中所讲的那样,使言语与行为合一。在民主的言语辩论下所表现出来的体热,让人们失去了理性控制。”
古希腊人在思辨审判里戏剧化般的狂乱,令人不禁联想到,奠定了一部分西方精神文明基础的重要原型——古希腊神话当中的“酒神”狄奥尼索斯。而狄奥尼索斯崇拜,则早在公元前5世纪就传入了古希腊,成为当时民间盛行的崇拜仪式之一。
尼采曾在《悲剧的诞生》之中诠释过日神与酒神的意义,“日神的醉首先使眼睛激动,于是眼睛获得了幻觉能力,在酒神状态中,却是整个情绪系统激动亢奋。我们据此可以简明地把日神定义为外观的幻觉,把酒神定义为情绪的放纵,二者都如同自然的强力一样支配着人,却不为人的理性所支配。”
说到这里,就需要为我之前所诠释的“高贵”再添上一笔,那便是难能可贵的“理性”。若说我们这个现代社会里活得有血有肉且理性自制的人,我想村上春树应该算是一个,他具有80后最不具备的东西,就是保持自己的节奏,和这个世界保持距离。
在他的《当我谈跑步时,我在谈什么》里写道:“不管全世界所有人怎么说,我都认为自己的感受才是正确的。无论别人怎么看,我绝不打乱自己的节奏。喜欢的事自然可以坚持,不喜欢的怎么也长久不了。”他喜欢酒,爵士音乐,猫,美国小说迷,一方面他在《挪威的森林》里用尽生命全力地活与爱,而另一方面他则是每天凌晨三点起床,晚上十点睡觉,运动一个小时,三十年来,每天都过着一样的日子。
理性为狂热的自我毁灭洒下几缕清凉的雨露,为迷乱的思潮猛兽套上了有钥匙的枷锁,为对抗虚无的盲目信仰提供了辨识、升华的炼金术,为束手无策的混沌大海提供照入丝丝微光的灯塔。正因为,足够清醒且可控,自我文明的进程得以不断向前,最终形成一段有血有肉且理性高贵的生命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