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香醉流年

        几场夜雨过后,清凉之气日渐褪尽,暑气却逐日滋长。站在灼热夏日之下,不曾想,微风起时,竟被热浪之中夹杂的丝丝清香带回一场遥远的梦中。时日,栀子花正开。

      似乎一生中重要的结点,都与花香有关。

      十年前的盛夏,独自一人拖着沉沉的行李箱从遥远的长春赶到了这座城市。正值大雨过后,车站因为翻修,地面坑坑洼洼,泥泞不堪。陌生的街道,陌生的面孔,连带着陌生的生活一起向我走来。但我不曾畏惧,也没有丝毫的胆怯和害怕,反而因为久违的自由和轻松欣喜不已。后来,发现小城很小,没有我想要的生活,唯一能让我眷念无比的怕是那隐秘于城中的栀子花了。

      每年五月末六月初,小城空气中总会弥漫着栀子淡雅的清香,不似桂香那样浓郁袭人,不似荷香那样恬淡无味,不过分浓烈,不过于清雅,连带着花瓣的颜色恰好到妙处。阳光正盛的午间,骑车从蓊郁的树荫下飞驰而过,若逢微风送香,再添上一两声清脆悦耳的铃声,怕是夏日里最享受的时刻了。灵魂仿佛被这一切洗净,也仿佛忘却了还处于尘世之中的自己,心甘情愿的被这天地之大美牵引,在暖风花香之中任由躯体伸展,思绪放空。但栀子却不是那种容易给人带来幸福快乐感受的花朵,因为它总在离别的时日里盛开,总在一场又一场的春春别筵之际怒放。

        幼时,村里有位老伯伯在自家的房屋的周围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花,攀藤而生的蔷薇,成片的百合,零星散乱的水仙,还有一些是迄今也不知晓名字的,将本是简朴近乎破败的农家小院装饰得如此典雅繁盛。伯伯爱养花,也爱小孩子,每当花开之时,都会剪下些许花朵送我我们这一群调皮的孩子,这也是我们为何每每放学都要不辞辛劳的绕道去他家溜达一圈的缘故,最不能忘记的就是他将清晨还带有雨露的栀子别在我的发梢的情形,他将我拉到跟前,摸摸我的头说:“今天妈妈给你梳的辫子好乖哟”然后咂咂嘴说:“就是头发少了点儿,有福”,接着有满面微笑的拿起一朵栀子花插进发缝中说:“栀子花,香得很,不要被其他娃儿抢了哈”。如此深爱养花之人总给人一种洁净沉静的感觉,伯伯年纪虽大,但仍习惯身着白色的棉麻衬衫,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一种不问世事的恬淡娴静、沉着自然。这大概是我对美好最初的定义,也有了生命中第一个崇拜的人――一个在孤独落寞之中却能将生活装点得如此静谧美好的生命。后来,由于偶然知晓将白花插于头上不太吉祥,于是也不再会在发髻上别一朵栀子花了,而老伯伯的园地也因长久无人打理而荒芜残破,杂草重生,唯有栀子仍在开。     

        后来,辗转到镇里上初中,学校坐落在一条肮脏混乱的破街旁,街市上的叫卖声响,汽车的喇叭声响,音箱里聒噪的流行金曲响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诱惑着躁动的心灵。虽对市井的喧闹有些先天的抵触,但我却对夏日赶集的日子别有一番喜爱。夏日的某几个清晨,总会遇到几个拎着竹篮的老奶奶蹲守在校门外兜售篮子里的刚从树枝上攀折下来的栀子花,她们不约而同的将篮子下面铺上一层树枝,在树枝上面又铺上一层浸过水的棉布,然后才会在棉布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栀子花。也会随身携带着装满清水的瓶子,不时给花朵用手洒洒水,最后再用一层薄薄的轻纱盖住这些远离树枝经不起阳光暴晒的花朵。使得普通寻常的花朵像出嫁的新娘一样娇羞宝贝,也难怪弄得买花人心痒痒了。时值今日回想起来她们那一丝不苟认真执著呵护花朵的劲头真是十分动人。爱美的女孩总会趁课休之时,成群结队的互相牵着奔上前去各自买那么一两朵,或别在胸前,或插入发髻,或馈赠好友。水灵灵的花朵映衬着生动活泼的人,甚是如花美眷,相得益彰。班里有个女孩,瘦削高挑,白净美丽,加上不善言辞,又格外增添了一份冰美的气质。但也总有特别之时,夏日的清晨她总会带些栀子花朵到班里散发给她在这一天中最先碰到的几个人,因此包括男生在内也会随机得到她的花,但她自己却不会佩戴花朵,而是将花朵放进盛满清水的瓶子之中陈放在课桌之上,人淡如花,情谊如水。最记得的是,在毕业典礼上,她赠送了每个人一朵栀子,微笑着对每个人说:“下个路口再见。”最终,却未曾再见,有谁还会像你一样美得如此安然,如此彻底,如此静默?这或许是人生中第一次对于美与惊艳的定义与感触。

        高中时代的校园,没有栽种栀子,但冥冥之中却种植了与栀子同期盛放的白玉兰,大朵大朵的矗立在枝头,明艳了岁月,沉淀了奋斗的流年。上苍却似乎要执著的许我一段完整的纪念,如今的校园之中,栀子花年年如期盛放。街市之中,处处栀子等待市人给予归宿。花香之中,送走了生命中遇见的第一批人,也送走了自己不该有的过去,岁月逝去,但幸好,有栀香陪我沉醉。同样曾在某个栀子花开的清晨写下了这段文字:昔我来矣,素香满枝,今我视之,花亦开矣。伤时日已逝,面容衷情亦非昨日之光景,而花复开,雅枝繁叶,诉时光之俯仰,生之往复。纵夏花之微,荣衰时易,而未尝折己之志,及时日足矣,便清香满园。何况强韧者人乎?这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对于生命的兴衰荣枯,人生的起伏无常有了刻骨铭心的体味。

        大概,这一生,再也无法隔断与栀子的情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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