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点，一陌生的黑色越野型小轿车开进院子，锃亮闪光，两侧的反光镜上还系着大红丝带，新车。后排下来一男一女俩老人，司机是位三十岁左右的高挑的年轻女子。
大婶提着一个透明塑料袋，抹布，袖套，黄胶长手套。年轻女子回按摇控钥匙锁了车门，笑着对我说：“我们是来搞卫生的，我和我爸妈。”我听着她不十分纯正的醴陵话哦了一声，三个人确实挺像的，朴素大方，红润健康，我赶紧的让进家门。早几日听先生说过约了家政，但我没想过是开小车来，更没想过会是一家三口。
我急着出门上班，就三言两语交待了一下：洗窗帘，抹窗，三层屋的卫生。年轻女子点点头，从容地问：“卫生间在哪，洗衣机在哪，梯子在哪？”我看见，二位老人已戴好袖筒和手套，直接上楼。三人应该是老家政了，分工流程有板有眼。
我带去卫生间：“洗衣机会开吧？”她点点头，环顾四周说洗衣粉不够。我告诉她，铝合金人字梯在二楼板梯间小杂物间内，我公公马上会到，让他买洗衣粉，中间有什么事也和他说，我要上班去了。
外面气温只几度，北风旋着毛毛雨卷成四面八方无处可逃的冷。我想像着站在梯子上推开玻璃抹窗户，寒风当如刀削面。人不分高低职业不分贵贱，而且就挣钱的角度来说，现在干体力活完全应了那句“天下没有白吃的苦白受的累”，阳三石那条粮油街的装卸工只要肯干肯抢活的，都是月入上万，只是我看女子一家人也不像有多艰难，二老人又上了年纪，为何还出来干活？
我下班回家，院子里的越野车已不见。
我看下卫生做到什么程度了，还不错，除了韬哥房间和过道，上两层已完毕。三楼屋顶小花园，运动室，客房，因光顾少而未勤打扫，是蒙尘最多的区域。现在，平顶，球桌，地板，帘子，各处干干净净亮亮堂堂。在客房，我特意掀帘看了下露天阳台，一年未开落地窗去打扫，地砖已成黑色。此时，恢复了漂亮的米色。
公公说：“她们5点走的，就住在附近的盛世华庭小区，说还要两天，因一楼的卫生包括厨房，厨房最难搞，我看她们除了中午回去吃午饭用了一个小时，就没停过。”晚上和姐妹聊天，都说做家政的反正是一层一天，三层当然是三天，按天数付工资的事,随便磨蹭出一日不难。公公还告诉我，那年轻女子是名老师，娘家益阳的，毕业后就嫁到咱们醴陵，丈夫是公务员，过了小年就一块回老家过大年。
这倒是让我比较意外，女子有职业，稳定体面收入也不菲，却趁着假期出来打短工，如果就挣钱，她带几个学生随便也不止这一天八小时二百元的工资呀，且是在家里轻轻松松。
第二天五点，我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手机响起：“老板，厨房和客厅还剩一点没做完，我们明天还约了别家，怎么弄？”
我说：“你肯定要帮我做完啊！”
“好，那估计还得一小时，不过是要另算加班工资。”女子说话和做事一样认真明了。
迈进门，三人正赶活，大伯在抹客厅沙发下面的地板，大婶和女儿在厨房，擦玻璃，擦坛坛罐罐。老人家麻利敏捷，丝毫不显花甲之年的老态笨拙，女儿的羽绒服挂在楼梯扶手上，纯熟干练做卫生的样子让我想像她是在黑板上书写。昨天早上只匆匆一瞥，现在才算正式的照面说话。我说：“辛苦你们了，累了吧？”大家笑笑继续做手中的事。
大伯指着茶几笑，一口益阳普通话：“沙发下捡到钱了！”我看见一张二十的，上面压着三枚硬币。
一会儿，完工，大审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大伯将最后一袋垃圾放在门外。我付工资给女子：“听说你是老师？”
“对呀，在西乡一中学，我婆婆也是老师，就在附近的渌江中学。”都说益阳出美女，我才发现短发的她素颜着但五官精致和谐，皮肤白里透红，无斑无皱，不愧是桃花江水滋润长大的。
“哦，老师是个好职业！难得你还出来干这事儿。你爸妈是家政公司的人？”我说。
一旁的大婶插话：“不是。我们大部分时间住在女儿家，近两年和小区内的人都熟了，有人看我家务卫生会做，就硬请我去干，反正闲着，就接活了，孩子每次放假逢我们干活就出来帮忙。我们是当自己家去做的，就不知你还满意否。”
女子接过钱：“都是熟人朋友家或他们介绍的人家，像你家就是我一朋友发了条信息在一个商会群，你老公刚好也在内。”
年轻女子谁屑于去干家政？特别又都是在熟人家里。而她去干且和父母一起，我不住地赞她真是孝顺。
她摇头：“没有了。家里就姐姐和我，姐姐嫁的更远。爸妈乡下人将我们供出来不容易，我平时上班远，回家少，再说抹窗户吧，怕有闪失，他们是健康但总比不过我吧。爸妈做事我陪做，是一种很安心的陪伴。”
想起那个热播的电视剧巜少年派》中，少女林妙妙看不起在傧仪馆上班的爸爸：“你干的活太瘆人了，居然挣死人的钱，林大为，你立即给我辞职！”
还有年轻人因为父母是农民或职业卑微而从不对外人提及甚至父母来了也当是陌生人，这样的事在现实中屡见不鲜。
我公司以前租过一私家仓库，仓库一边就是那老板的住宅，好几层，又大又漂亮，紧邻着是他哥哥的美宅。两房中间搭着一间长长窄窄的临时建筑，住着人，卧室厨房混一屋。谁？他们的老娘，八十岁了，一个人做饭吃住兼守两栋屋。问她为什么不住儿子家，她说自己愿意自己住，老糊涂了和后辈住一起怕讨嫌。我看见老人转过头漓着泪的眼。
许多人，拿着爸妈提供的物质，学着他们不懂的知识，见识他们没见过的世面，体验他们没体验过的人生，到头来，却嫌弃父母如此卑贱笨劣。
我觉得做父母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倾尽所有，却养不出感恩的愿意伴你老去的孩子。
面对父母，有多少人能说一句：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
夜幕已低垂，我目送越野车缓缓开出院子，汽车灯光将冷冽风雨的前方映出一片光亮一路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