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走出农村）我看书记很为难的样子，就说：“三叔这件事其实也好办，不是还要上群众大会吗？开个会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说咋办就咋办？”三叔只顾抽烟并没有马上回答，屋里非常安静，地上掉一根针都能听见，过了好大一会，三叔把烟锅子在炕头磕了一下说：“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一但开会七嘴八舌，更说不清楚，待我好好想想……”
这时三婶从院子里走到门口，掀起门帘进来了，他对三叔说：“人家娃娃都来了好几次了，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老哼哼唧唧的给不了一句肯定话。不就是一个亦农亦农指标吗，能去就答应，不能去讲清楚道理，不要叫娃三翻五次来找你……”
“你懂个屁！”三叔发怒了，“村里几百口人，我该答应谁？再说够条件的，有实际困难的多去了，一个指标该给谁？你站着说话腰不疼，今天张三找，明天李四寻。做事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万一答应了李四，张三寻，答应了张三王麻子找上门……”“咱村有王麻子吗？”“我这不是打比喻吗。”
“要不你当几天村官试试？”三婶听了不高兴了，她也怒了！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
三叔和三婶，鸡一嘴鹅一嘴，吵的不可开交。我说：“三叔，你们也不要吵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了我的事，惹的你们生闲气不高兴！不划算。”三叔蹲在炕楞上一边抽烟一边说：“没啥，你婶子是狗咬老鼠多管闲事。”三婶骂道！“你没有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小小的一件小事，都除理不好，简简单单的事让你弄的那么复杂……”三叔再不搭理三婶，他又抽了一口烟说：“你先回去，该干啥干啥，这件事我再斟酌斟酌。”“好吧，那你们先忙，我就走了。”走到院子里，听见三叔和三婶还在屋里大吵……
告别了三叔，刚走到大门口，与进门的老宋撞了个满怀………老宋身后紧跟伍大三粗的儿子宋林。“哦！对不起是宋叔，你们这是？”宋林说：“我们找书记有事。”老宋气呼呼的说道：“你出门也不瞧着点，我们俩个大活人，你都没看见，硬往外闯？”“对不起宋叔。”老宋态度缓和了点，“问道：书记在家吗？”“在、在屋里。”老宋和儿子急忙向窑洞里走去。临掀起门帘那一刻，宋林回头看见我站在大门口，他那用看怪物的眼神死死盯着我，我犹豫了一下，唉！算了，还是走吧，这件事村里这几天好几拨人都找书记，谁都想把指标争到手。
我回到家里，对父母亲说：“算了，一个指标大家都在争，让弟弟就呆在木业社别回来，我就在农村呆一輩子那里也不去了。”父亲一边抽烟一边说：“只要有一点机会，我们还是要争取，决不能放弃！你如果走出去总比呆在家里强……再说朝朝代代只有手艺人吃的香，我让你大弟在城里学木匠，这木匠回来到农村，给人家盖房，做个桌椅板凳什么的，不管在城里农村都吃香，照样走到那里，盘上桌下，好烟、好酒都有人招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流……你没有一技之长呆在家里……”
父亲滔滔滔不绝的数落，我站在炕楞边上一声不吭十分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觉得父亲说的很有道理。这时大弟开口说：“我在木业社里再一年就出师了，到那时回到农村也闲不住，农忙下地干活，农闲给人家作木匠活，又有粮又有钱，跑到外边当工人，我才不去，还是让我回农村，叫我哥想法出去吧。”
父亲说：“就是，老二学木匠，现在老三还小，让他好好读书，将来万一不愿意读书，学个泥水匠什么的也是蛮好的，朝朝代代，社会不管到任何时候，有手艺人总不会饿肚子……”母亲一边擀面一边说：“你嘚瑟什么？你看村里年轻人走的不多了，咱们家就几个大小伙，你还讲究在外边工作哩，儿女们都大了，全都窝在家里，不想办法给娃儿找出路，就是寻思学手艺，那手艺不要下苦，你当手艺人是什么都不用干走到那里都吃香，你看现在流行的是，一工二干三教员，死活不当庄稼汉，娃娃一辈子呆在这穷山僻壤，能有出息吗？整天就是把手艺挂在嘴边。”
他三叔那里找一次不行，咱们多跑几次，人常说，爱哭的孩子有奶吃，你找人家一半次，人家就同情你，就帮你，没门……”
父亲坐在炕头上一边抽烟，一边说：“村里来个指标，多少人都盯着，谁都想走出这穷山沟，到外面的世界看看，要是你是书记，这么多人都来争，你怎么办？将心比都有理，咱娃想离开农村。噢！就你有娃，别人都是光棍，没老婆没娃？咱娃没工作要娶媳妇，人家娃不也是一样的？”母亲说：“就你思想好，就你大度，人都和你一样想，早到……你为别人着想，别人咋不为你想？为人不为利何必要早起，你思想先进，就我自私，你处处为别人着想，你到别人家吃去喝去……”
“你望世上看，那一个人不是为自己，为儿女着想的。再说机会只有一次，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少嘟嘟囔囔，烦不烦，就你知道为儿女着想，我不是为儿女，为了这个家，我东奔西跑，起早贪黑，操心受累。”
母亲说：“你是为你侄子兄弟着想，为了管老的小的，从来不把我娘们几个当回事，你小弟上中学，你又是粮票、又是钱，又邮鞋袜，又寄辣椒面，你侄子无大无妈无人管，你着急上火，又是找工作又是说媳妇，还给我娘家三弟去伩，把他安排在国家大矿上，让他操心管好你侄子。你侄不好好工作挑三拣四，一样工作干不了几天，我弟就给他想法另调换工种……你兄弟毕业后，在外地有了工作，你东求西借，粮票布证，好不容易娶媳妇成了家，又要管侄子。侄子如今己经有工作，你又给侄子娶了媳妇，你也该给咱娃操心了吧？你道好，这会又关心起别人来了，难不成兄弟、侄子，别人比自己的娃娃都重要？”
“我娘们几个，你什么时候关心过？过去跟你在店镇，在百谷乡上，在城关粮站，吃不饱，穿不暖，整天操心受累，现在干部家属下放农村，没有劳力，分不到口粮，别人分粮是分晒干扬净的。给咱们分的是脏兮兮出芽的麦子，发霉的豆子，我和队干部论理。”“他们说：“就是这样，你家没有劳力，一家人不劳动还要分好粮，有的吃就不错了……”
母亲越说越激动！“这多年在农村，受了多少罪，一年没有劳力，我又要去地里劳动，在家里做饭做衣服，样样活都要干，劳力少，争的工分不多，分的粮食够吃半年，我在咱油坊咀窑背上，种南瓜、土豆、豆角、黄花菜，每天中午做饭，菜一半面一半，大儿子想吃干捞面，嚷了几个月，无奈吃不上，只好盛一碗饭，先把碗里的土豆、豆角、南瓜、黄花菜挑的吃掉，碗里面条所剩无几，然后从新调味……”
“在村里，别人分的粮食、烧火柴都比咱们分的好分的多。你人怂货软，有些强势的人说话要点点，做事处处占便宜，这多年我看了多少人的脸色，听了多少冷言冷语，背后吃了多少亏，流了多少泪。你还为别人着想，别人咋不为你着想，你不去纺一访，只要人不找你麻烦，都算烧高香了………”
母亲越说越激动，究鼻涕一把泪一把。她的言论不无道理，娃娃们都大了，该为娃们着想了，都窝在家里，将来一系列问题都不好办，而且过日子的艰难，酸甜苦辣都得尝。父亲听的心烦意乱，不想再和母亲争论，唉！叹了一口气，扔掉纸烟头，跳下炕一句话也没说，就出去了，好半天父亲回来，又去担水沟挑了几担水，然后就去城里上班。中午吃饭听母亲说：“父亲又去找书记，书记答应帮忙，并且在村干部会议上争取让我去化工厂，我心想村里虽然不是书记一个人说了算，但只要书记答应，此事就有六七成把握……
再说宋林父子二人进门后，三叔正准备往外走，见他二人进来就说：“宋哥，你父子二人找我有事吗？”老宋说：“大兄弟先别急着要走，人常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父子今天找你来，没有什么大事，还是老调重弹……”三叔说：“行，那你就坐下慢慢说，哦！抽烟不？”“我有。”老宋说完从脖子上取下烟锅子，一边装烟一边坐在炕沿上，宋林坐在凳子上，老宋装完烟和三叔、对上火，又抽了一口烟，单刀直入说：“大兄弟，我听说咱村分来一个招工指标，是真的吗？”
三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打岔说：“娃他妈给他宋叔沏茶。”三婶说：“你们两个，一个烟筒，一个烟幕弹，烟抽的呛死人了，你老弟兄俩都好这口，你看不抽烟的人受的了么？”说完就去撘门帘，然后就去沏茶，书记说：“这是我才从城里称的西湖龙井，一会你尝尝看。”老宋并无心事品茶，沉默不语坐在炕沿边上只顾抽烟，心想书记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是不是指标给了老李家的黑小子了。
三叔心想这个老宋作地太不地道，去年前季他大儿子被招到铁路上，今年来了个亦工亦农指标，他还不放过。又想……他们俩个心照不宣，各怀心思………只有墙上挂的钟表嘀嗒嘀嗒不停的响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婶倒完茶，坐在灶台前拉风箱蒸馍馍，屋里烟雾騰腾。
宋林坐在板凳上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望望那个，老宋把烟锅子的烟灰在炕愣上磕掉，端上茶喝了一口说：“不错不错，是好茶，喝上一口沁人心脾。”书记说：“那就好好尝尝看。”老宋说：“今年看样子咱村的秋长势不错，秋收后又能多分些口粮。”三叔说：“你家大劳力多，肯定挣的分不少，有吃有喝，大儿子在外面干的咋样？”托老弟洪福，工作还可以，就是没读几天书，当个一般工人。”“那比在村里强多了吧？”“嗯！是强点。”他们俩边抽烟边聊天………“大兄弟，我……唉！这件事叫我怎么开口，儿子，还是你对你叔说吧。”三叔说：“哦！有什么事谁说都一样，”宋林开口道：“叔，我父子俩来，就是……就是……”老宋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宋林又继续道：“叔，你看这几年村里的年轻人不多了，听说来了一个招工指标，我们来找你，看能不能把……把……指标给……给我……”
三叔坐在炕沿上低着头沉默不语，只顾抽烟，屋里空气紧张极了，谁也不再说话，三婶坐在灶台前，双手托着下巴，也不说话，又过了好大一会儿。还是老宋先开口说：“老弟！你是不是把指标给了别人，我们俩刚才来的时候，看见老李家的那个黑小子了，他刚从你这走了。”三叔说：“这件事不好说，一来人家是复转军人，二来……”“咋！”宋林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说：“我哥去年招工出去了不假，但那黑小子他弟不也在城里木业社学手艺，听说他弟在城里当工人不回来了，你再把指标让给二蛋，他大在城里工作他弟又是工人，这样好事……”
三叔说：“他大在县上不假，他弟在城里学木工也不假，但是他兄弟俩如果城里的不回来，村里的这个也走不了。”宋林说：“真的，如果城里他弟回来再不去了，这个指标我放弃！”三叔说：“真的，你不争了？宋林自觉失言，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老宋敢紧打圆场说：“老弟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人常说嘴上没毛说话不牢，你看他信口开河，说话一点责任都不负，这样吧，不管怎样，以咱老弟兄多年的关系，你就给点面子，把指标分给我娃，把老哥的脸圆起行不？”
三叔说：“这个问题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这件事与面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说争的人多了，那就会上再议，别，别上会，你一人拍板定案，开会不过做做样子，如果这件小事你老弟都通不过，那开会有什么意议？”三叔说：“这件事村里开会说了不一定算。”“那谁说了能算？”“村里开会决定后，西片几个村头头在一起再商量，然后报上一级决定。”“唉呀！呀…呀…呀……搞的那么复杂，开会不是目的，只是走过场。村里还不是你说了算，再说上面，知道那个是光脸，那个是麻子？谁家有几个儿女，能把咱周边村的年轻人都认完？再说上面………还不是听各村汇报后，才能决定吗………”
三叔说：“前几天，老朱和他儿子朱来顺也来过，老苟家的苟富贵和一家几口都来找我。你说只有一个指标大家都在争，怎么办，你给出个主意？”宋林说：“叔！那就抓阄，如果谁抓到了谁去。”老宋说：“儿子，你一口呑到屎尖上了…对！抓阄才公平。”三叔说：“抓阄那套过时了的东西，怎么能谈的上公平，比如张三有两个儿子，去年招工走了一个，今年抓阄再走一个，王麻子三个儿子，去年一个没有招，今年抓阄又没抓到，你说这能叫公平吗？”
宋林说：“那怎么办？”三叔说：“只有开会决定吧。”老宋说：“开会顶屁用，人多嘴杂，鸡一嘴鹅一嘴，三个阴阳先生定不下个拴牛桩，你没有听人说，一家十五口七嘴八舌头，你说吃猪肉他说喝烧酒。”三叔把烟锅子往炕栅边一磕然后站起来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谁走谁留众人心里明镜是的。开会讨论讨论再说。”老宋说：“开会可能解决不了问题吧？”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咋办？”老宋说：“我能知道咋办，还要你干什么？”三叔气的哭笑不得。“得……得……我明白了，指标给了你儿子，什么事都解决了是吗？”老宋说：“明白就好………”“行了！”三叔不想再纠缠下去，就说：“我还有事，这件事以后再说。”
三叔跳下炕，顺便戴了一顶破草帽，手拿烟锅子，背着双手头也不回出门走了，老宋和儿子宋林没想到关键时刻，三叔一走了之，父子俩一前一后赶紧跟在三叔屁股后面也出了门。“大兄弟……大兄弟……话没有说完你……”三叔调转头站住说：“我没有能耐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利，把指标随便给任何一个人，还是另请高明，找别的干部兴许你儿子就能走。”“你说的啥话？”老宋怒了！他指着书记的鼻子说：“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著，你办不了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地球离了你还不转了！儿子走！找上面去………”三叔愣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出来干啥，去那里………
《未完待续》
陕西省、黄陵县、
作者、李明方、
二零一九年、
七月、廿四号、
壬戌日、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