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妈讲起,在我小时候还不会走路的时候,父亲工作很忙,假期少,回家陪我们的时间很短,每次看到我都高兴的不得了。有一次,他抱着我往半空抛,我在空中晃动着小胳膊小腿,兴奋得咯咯直笑,接住,再抛,没接住,我掉地上了,哇哇大哭。当然没有那么惨烈,他一手抓住了我一只脚踝,我头朝下脑袋蹭了地面,破了皮。
那个时候,我还不记事,没有这段记忆,如今一家三口聊起来,我妈还会使劲翻他白眼儿,说他不稳重,我爹就在旁边儿嘿嘿乐。
读高中的某个周六,下着淅沥沥的小雨,我爸带我去买手机,路过商场前的下沉广场,他看到一个由三个台阶组成的景观小品,站到最高的台阶上,双臂前后摆动,做着立定跳的预备动作,嗖一下,稳稳当当得跳到了对面的地板上。回过头来龇着牙冲我乐:“哈哈!你看你老子,厉害吧!你能行吗?”眼神中持续传达着:“快,你也试试”的信号。
我禁不住他的挑衅,大步流星走到台阶上,结果,刚起跳,啪,整个人摔倒在中间的水池里,只觉得膝盖一麻,动弹不得。沾上雨水的大理石地板打滑,我狼狈得摔在了起点。
只见我爹两步并一步赶忙跑过来,把我扶到旁边的椅子上,问我怎么样,我咧着嘴说没事没事,缓一下就好。结果他大喊一句:“啥叫没事!”我看他脑门瞬间冒出一层汗,低头一看,血顺着裤腿、袜子、鞋子流到了地上,挽起裤子,膝盖下方磕出个伤口,在一点点往外渗血,露出了白白的脂肪。我安慰他说没事,也不疼,就让他帮我去附近的药店买了个创可贴,贴上我俩就去商场买手机了。路上他不停得问我有没有事,还不忘叮嘱我:“这事儿别告诉你妈,又该挨骂了。”
结果我妈还是知道了,严重批评了我们,说我爸当爹没当爹的样,说我当闺女没当闺女的样,她觉得伤口太严重,让我去医院检查,由于错过最佳缝针的时间,只能包扎养着,至今腿上的疤还在,像一只眼睛,映射出这段回忆。
去年某一天,我跟他都休息在家,我爸执意要把客厅的灯罩卸下来清洗一遍,他自己卸不下来,就吼我帮忙。我看到他脚踩桌子上,手举过头,顶着灯罩,要求我找东西帮他顶着,还没等我动,他手一斜,灯罩一歪,噼里啪啦带着里面的零件全都掉下来了。
我一惊,本能的拿手去接,一抬头看到灯罩边框套在我爸脖子上,手里捏个灯罩,现在回想那场景还是忍俊不禁,当时只顾着担心他有没有被砸坏。
手一凉,再低头,接住的铁片上流得都是血,我右手小拇指被削掉一块肉,只有一点皮连着。他拿起创可贴给我包扎,但血还是滴答滴答得掉,止不住。我说:“爸,我害怕。”我感觉到他的手边包扎边在颤抖,嘴上却说:“怕啥,你看我这里。”他抬起他的中指,“上次削茄子砍掉一块,按住自己长上了,啥事没有,掉脑袋还下饭馆呢!”我真是哭笑不得。
“爸,我想去医院。”
“用不着。”
他曾经是军人,这种小伤,在他看来只是个小伤口,他一直希望我做一个勇敢坚强的人。
后来我妈回来了,我爸又被骂了,最终还是去了医院,小拇指缝了四针。事后提起来,他还总嘟囔:“不敢叫你干活了,要工钱,哼!”,“你越长大越怂,还不如小时候”,“你跟你妈一个样,惜命。”
这么一看,我爸好像是个嘴巴毒,爱吐槽,心又大的人。可我却爱他、敬他、崇拜他。他是个爱家、顾家、具有责任感的好男人。是他,让我感受到,什么是不漏声色的爱。他爱家人的方式,如蚕丝一般,细微但光亮,需要仔细体会才能发觉。
他会尽可能得去陪伴家人。由于工作性质,他每个月周末假期可以攒到一起休。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每逢寒暑假前一两个月,他都坚持连续无休得工作,把假期都攒到一起,专门留到我放寒暑假,陪我一起休息玩耍,给我做美食。我心血来潮想捏泥塑,他就陪着我一起坐在客厅捏泥巴;我们两个都不想做家务,他就买了个骰子,摇骰子决定家务的分工;他总是故意跟我抢电脑玩游戏,等我上学走了,他也不玩了。
他会把家人的不经意的话揣在心头。曾经我妈在家中随口提到想吃玉米,隔了几天,我早已将此事抛到九霄云外,我们去逛菜市场,买完菜,他却满菜市场转悠似在找寻着什么,我问他怎么不走,他说,你妈那天说想吃玉米,她爱吃,我去给她找找,回家煮点。买完后,我爸连着打了一上午的喷嚏,那时才知道,他鼻炎,受不了玉米的毛毛。
他时刻背负着家庭责任感。每次跟他出去遛弯儿时,他总是边走边锻炼,做各种运动姿势,伸胳膊踢腿打拳,看起来滑稽又可笑,路过的人都会瞄他几眼,我总会开玩笑假装不认识他。直到有一天,他边锻炼边说:“我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必须好好锻炼身体,坚决不能轻易生病。”我听后内心微微颤了一下。记得那年,年近半百的他,在公园360度翻转单杠的时候,惊得我目瞪口呆,落地的那一刻,我感觉他浑身散发着金色光芒,耀眼夺目。
在我心里,他始终像个少年郎,对世界保持着好奇心与探索精神。记得刚出NFC功能时,我拿着他的手机,给他的公交卡充钱,他坐在我旁边,满脑袋都是问号和叹号,明明想问我,却又不问,深着脖子偷偷看我怎么操作的,等我充值完毕,他独自在旁戳屏幕戳了好久。成功后,高兴得抬头跟我说:“这里面有很多奥妙呢。”那时的他,眼睛宛如星星,亮晶晶的。
我们之间亦父亦友。我是独生女,他却从未让我感觉孤单。小时候,他教我画画,弹琴,带着我一起打羽毛球,打游戏,与我赛跑,从不厌烦。
自我工作后,不再有太多时间经常相处,但每次通电话,爷俩都能聊上一两小时,就像好朋友一般,打开话匣停也停不住,从家庭近况谈到人生理想、从科技社会谈到兴趣爱好。
这样的父亲,如何不爱呢。他是我和母亲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