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事 / 故事 / 反垄断的故事 / 大公司垄断的故事

曲创（原创）欢迎关注 竞争者的垄断梦

前情回顾：

二战时不计成本的战时需求客观上极大促进了计算机行业的进步，整体上已经从机械、继电器、电子管、晶体管，发展到了集成电路和大规模集成电路。

计算能力和飞机大炮对战争的结果一样重要。

二战还锻炼出了小沃森，他从父亲手里接过指挥棒，开始掌管IBM。

1956年IBM和司法部的和解协议捆住了IBM的手脚，然后电脑行业一片兴旺。

因为捆住了IBM的手脚，所以电脑行业才一片兴旺？

这问题是个坑，怎么回答都不对。

时间顺序上前后的两件事，不一定是因果关系。

但也可能有啊，复杂的地方就是其中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还可能有一部分。

You never know...

历史不能假设，真相只能推断。

雨后春笋般的新兴市场

我们聊的这个行业已经不能再叫“制表机”了，得叫“电子数据处理系统”。包括硬件设备、作为输入输出设备的卡片纸带磁带磁盘、零配件、保养维修服务、专业人员技术培训等一系列行当，其中每一个都可以作为一个独立市场来看待。

也正因为如此，司法部在和解协议中一共界定出8个独立的相关市场，明确规定了IBM在每一个市场上不能干什么和必须干什么。

这是从生产角度进行的细分，那如果从用户的角度呢？

“电子数据处理系统”长这个样：

首先得明确，这东西不是日常生活用品，再有钱的土豪估计也不会买个回来放家里显摆。

用途是“商用”，用户是公司、政府机构等。

没有了炫耀性功能，那就只有实用性功能。

“电子数据处理系统”的实用性功能是：处理数据，得到最后的结果。

要想得到这个结果，有这样几种具体途径：

1 自己买下一整套设备

这需要一大笔钱，和后续无穷无尽的投入；另外还得养一个操作设备的团队，钱啊，要很多钱。

当然喽，天下没有花钱的不是。

自己买下全套设备的好处也显而易见：用起来方便，并且自己家的数据不会泄露出去。因此只有数据处理量和商业价值都十分巨大，并且很不差钱的客户会选择购买。

2 长期租赁设备

“只租不售”这事上次已经被司法部的反垄断反掉了，必须改成“可租可售”。

什么事只要带有强制性，就感觉不好，比如学习。

强扭的瓜必须不甜，不管它实际甜不甜。

给用户两个选择，总比没得选强，虽然实际上绝大部分用户还是选择租赁。

首先，租赁能够节省一大笔开支，一个月只需要几千美元，而购买则需要上百万美元。再大的客户也不会嫌手里的钱多吧。

其次，这个行业发展速度太快，IBM这些主机厂都在铆足了劲推出新产品，新的一出来旧的就落后。

要是自己花钱买下来，看着已经落后了的设备那感觉真是酸爽，反正不是甜；要是租的就好办了，下个租期换新的便是。

买下来就得砸手里一辈子，租赁倒是可以长租长新。

换了你，是买还是租？

3 设备共享

购买和租赁设备都是客户自己独占设备的方式，但还有很多数据处理量没那么大的中小客户，他们要是自己租套设备会有相当长的时间在闲置，很不划算。

怎么办？共享啊！

这个词这几年都已经看得要吐了，可在那个时候已经是很普遍的操作。

市场如空气，无处不在。

于是，有公司自己花钱买下或租下整套设备，然后再转租给那些需要处理数据的中小客户，按时间收费。

听着怎么象网吧？嗯，完全一个路子。

有了这种业务，中小客户笑开颜。他们只需要花少量钱就可以用上最先进的硬件设备，生产效率得以提高，成本却没有大幅提高。

严肃地说，大型设备的租赁和共享能够极大降低用户的使用门槛，应该大力提倡，否则这些尖端水平的先进设备就变成了少数大厂商才能用上的东西，对中小厂商明显不利。

各地的“超算中心”，正是这样的操作。

4 数据处理整体外包

“电子数据处理系统”的核心是处理数据，有人问：“我懒，我不想操心任何有关设备的事，我只想要最后的数据处理结果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这就是专业数据处理公司（Service Bureau Provision，SBC）的业务范围了。

IBM自己就有这样的业务，1956年的和解协议中要求IBM必须和SBC业务脱离，不得直接经营。

这些都是我们现在要聊的“电子数据处理”行业，涉及的东西太多。电子数据处理是一个“系统”产品，由硬件设备和软件组成，后者包括卡片磁带等耗材、操作系统、人员培训、保养维修等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这些“周边”产品和行业的出现，都和1956年的和解协议有关，如果不是协议中写明IBM“这也不准，那也不准“，这些行业是很难出现的。

Control Data Corporation （CDC）

在一大堆冉冉升级的行业新星中，CDC是最耀眼的那一颗。CDC是个全能选手，既生产硬件，也生产软件，既销售也出租，和IBM展开360度无死角的全方位竞争。

CDC身世显赫且神秘，其前身是二战时美国军方用来破解德国和日本情报的团队，和英国那边用来对抗德国密码机的团队遥相呼应。经过战时的高强度磨练，这个团队的水平已经十分了得。

战争结束后，美国军方觉得这个团队要是就这么解散了很可惜，最好能够整体保留下来，继续玩电脑。

最后想了个办法，团队整体去了雷明顿-兰德（Remington-Rand）公司（我们的老朋友），他们的产品之一就是上次我们见过的1951年推出的UNIVAC：

UNIVAC标志着电子管计算机的成熟，这台计算机可以说是美国国家统计局定制的，统计局支付了绝大部分研发费用。

UNIVAC还因为成功预测了当年美国大选的结果而著称，向世人展示了统计和电脑的力量。

后来，因为心情和其他不可细说的常见原因，UNIVAC团队中的十几个人从雷明顿-兰德里出来，自行成立了一家公司，这就是CDC。

CDC是一家小公司，算上看门、保洁、打杂的也就30来个人，IBM都没有关注它的想法。

可是，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家伙，在IBM自认为最有优势的领域，给了IBM狠狠一击。

大型机：神仙级战场

大佬们从不屑于小打小闹，真正的较量都是在顶级层面，例如F1啊、洲际导弹啊、《经济研究》啊、AER啊什么的。

大型机就是电脑公司们的顶级竞技场，这里能够集中体现大佬们的研发实力：

有钱+有人

搞科研嘛，都一个道理。

50亿的豪赌

20世纪60年代初，IBM在大型机领域并不占优势，晶体管的前沿技术掌握在仙童（Fairchild）和德州仪器（TI）两家公司手里，并且他们已经在进行集成电路芯片的研发了。

小沃森深知这样下去IBM必败无疑，只能背水一战。

1961年，上百名IBM的高级工程师被“关”了起来.小沃森要求他们拿出开发集成电路计算机的具体规划来，彻底淘汰晶体管，重新获得大型机市场的主导地位。

这场战役中最难的地方是IBM要自己生产集成电路芯片，生产设备本身就有很多技术问题，需要的投资巨大。

12月28日，报告放到了小沃森的面前：

研发经费：5亿美元

生产设备：10亿美元

销售和客户租赁垫支：35亿美元

合计：50亿美元

这个数字折合成现值接近400亿美元，是IBM当时全年营业收入的3倍，是二战时美国造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的2.5倍。

小沃森看完，抬手签字：

同意。

公众惊呆了。

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没见过玩研发搞成玩命的。

高风险的研发啊，小沃森这是赌上了IBM的身家性命啊，太不负责了！一旦失败了怎么办？硕大的IBM帝国可就轰然倒塌了。

更让人担忧的是，新产品用的是集成电路，和目前的晶体管产品完全不一样。这意味着目前的所有产品以后都无法再升级，只能更换。

先不管客户是否愿意，光是更换旧产品的费用就是天文数字（计划书中最大的一项费用：35亿美元）。

真是一场豪赌。

可是小沃森没想到的是，还有更危险的。

天上掉下来的搅局者

50亿美元砸下去，IBM新产品的研发进程正在有条不紊地顺利进行。

进入1964年，已经到了最后的完善阶段，离产品发布的时间还有几个月时间。

大家都已经看到了产品发布后的轰动，和大卖特卖的广阔钱景，心情无比激动。

咣！

CDC的6600计算机发布了，运算速度每秒300万次，是当时市场上主流大型机的10倍之多，绝对的超级计算机之王。

这套系统售价800万美元（相当于2018年的6500万美元），共卖出去了100多套。

正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庆功喜悦中的小沃森被打懵了：

这怎么可能？！

CDC一共就30几个人，怎么可能弄出这么快的速度？

关键是：这在技术上是不可能的啊！

难道他们用上了AUX的招数？（此处要“呵呵”，不明觉厉的童鞋请关注近期董小姐的新闻）

CDC的核心人物Seymour Cray实在是天才，当时的CPU运算速度是达不到这么快，但他用了一个核心CPU加10多个外围处理器一起工作的办法，就把整套系统的速度提高了10倍以上！

佩服！

这6600的发布的时间也是很有学问，IBM的新产品马上就要诞生，可全世界的目光却都集中在了CDC 6600身上。

慢人一步的System/360

1964年4月7日，在IBM成立50周年之际，小沃森正式发布了System/360系列全新产品。

为了把大家的注意力从CDC 6600那里拉过来，IBM使出了吃奶的劲。分别在美国的63个城市和14个不同国家举办了奢华高调的发布会、更是包下专列运送记者嘉宾。

14个型号、共40多款周边设备的360系统整齐划一的呈现在世人面前。

360系列充分展示了IBM一统江湖的霸气：涵盖了小、中、大型机的所有领域。

最先上市销售的Model 30是最低级别：运算速度每秒34500次，内存8-64K，而几年之后最高级别的Model 91运算速度达到了每秒1亿6600万次，内存8M。

无论客户对数据处理有什么样的要求，总能在360系列中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一款。最关键的是，这么多型号的主机、耗材、周边设备全都是互相兼容的。

“兼容性”是小沃森给360系列提出的一个严格要求，在这之前IBM从来没有考虑过设备之间的兼容问题，以至于自己的不同型号产品之间、不同周边设备之间都无法兼容，这给客户升级新产品带来了很大的障碍。

全系列兼容意味着客户不必考虑”一步到位“，完全可以先购买使用低档次产品，价格最便宜。

如果以后自己的数据处理需求增加，再升级到更高档次的型号，所有的周边设备、耗材都可以继续使用，没有任何浪费，这对客户极具吸引力。

一次投下3年的营收、50亿美元、4年时间，IBM全力打造的360系列无论从哪个角度衡量都应该是完美的，都应该是最轰动的。只可惜，360的风头被CDC 6600抢去了不少。

竞赛从来只有第一，没有第二。

真是难以诉说的心情。。。

空城计

小沃森很郁闷，咽不下这口气，他要还击。

他找来200多名IBM的工程师，又把他们”关“了起来，接着开发下一个新产品，名字都起好了：ACS-1。

这次小沃森给可怜的工程师们提了两个要求：

1 性能要全面超过CDC 6600

2 和360系列完全兼容

工程师们无话可说，干吧。

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工程师们慢慢发现：这两个要求之间根本”不兼容“。

要想在性能上超过CDC 6600，就必须按照6600的架构来，但这和IBM自己的设计完全两个思路，不可能做到兼容。

工程师们把这个悖论报告给小沃森，小沃森坚持着两个目标要同时实现，否则这个项目就没意义了。

工程师们继续试，虽然明知不可行。

小沃森很着急，他想出了一个招。

一个昏招。

IBM大声宣布，360系列的下一个高端型号Model 92即将上市，Model 92性能上不低于CDC 6600，但可以和360的全系列产品兼容。

哇！在客户眼里，这Model 92就是CDC 6600的高性能和IBM 360高兼容性的二合一，完美啊，当然要买买买！

在新产品正式上市前就发布，这种做法叫”预发布“（pre-announcement），是一种很常见的商业策略，目的是阻止消费者购买竞争对手的产品，提前抢占市场，特别是对于购买时间弹性很大的耐用品，效果明显。

在Model 92发布后，CDC 6600的销售受到了明显影响，很多客户持币待购IBM的Model 92。

可是，IBM这次玩过头了，ACS-1研发成功可能性极小，对此小沃森心知肚明。

一直撑到1969年，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小沃森和ACS-1的工程师们产生了严重分歧，IBM终止了该项目。

200多工程师中有不少人选择离开IBM，这对于IBM是个巨大损失，导致IBM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大型机的开发能力都落后于对手。

消息传出，舆论一片哗然。

CDC愤怒了：还可以这样玩？你弄个不存在的假型号出来高调宣传，就是为了不让客户买我的6600？

客户也很气愤：为了等这个Model 92，我们拖着不买CDC6600，到最后IBM又说根本没这个东西，那自己等了这么长时间的损失算谁的？

这不是预先发布，这是赤果果的虚假宣传、不正当竞争和垄断！

愤怒的CDC把IBM告上了法庭，小沃森一摊手：呃，又来了。

这里有四个一起告IBM的，其他三个怎么回事且听下回分解。

CDC和IBM的案子没什么复杂曲折的情节，IBM也毫不冤枉，低头认错。

IBM和CDC愉快地达成和解协议，CDC要求三倍赔偿，最后获得了8000万美元，相当于10套6600的销售额，同时还收购了IBM旗下的专业数据处理业务（SBC）。

别忘了，CDC是个全能选手，硬件-软件-服务通杀。

精明的小沃森也不忘在这宗必输无疑的官司中给自己争取最大利益。

作为和解协议的一部分，他要求CDC把为本案收集整理好的2700万份文件销毁，Edelstein法官同意了这一条，同时禁止IBM参与销毁过程。

两厢情愿，和解很美满。

可有个人听到这个消息大惊失色，他已经默默地查IBM的底好几年了，十分希望拿到这2700万份文件，现在居然被IBM略施小计就毁掉了......

此人就是DOJ，他很不甘心。

（未完待续）

曲创（原创）欢迎关注 竞争者的垄断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