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遥远的地方等待着自己被放逐,在那个荒凉的地方,你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的了却此生。 ————————题记
炼狱(一)
我有两个名字,一个叫李澜枫,一个叫李东旭。生长在湖北宜昌一个偏僻的小县城。很难想象那样山清水秀的一个地方,却是我的人间炼狱。
二零零四年,我背着简单的行李,站立在北方陌生城市的车站,面对着陌生的人群发呆,表情木讷而迷茫。我没有方向,不知去路,亦不知归途。那年我十七岁。 十七岁以前,我叫李澜枫,十七岁以后,我叫李东旭。
十七岁那年,我开始我人生的第一次远行。其实,在现在看来,也全然算不上是一场远行。充其量只是一次逃亡,逃亡一个自己厌恶了十七年的地方。当年的逃亡对于那个青涩的年纪来说,并没有觉得这样做是一件自私的事情。 或许人一旦开始厌恶一些东西,所有的自私都变得理所应当。 我的确是自私的。自私到因为厌恶而逃亡这个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家。 它是家吗?我常常这样询问自己。而直到此时此刻,我依旧不能十分肯定的回答自己,那就是人们口中常常喜笑颜开的谈论的家。 家这个词,应该和睦而温馨,而我当初逃离的那个地方,却如同人间地狱,阴冷而无情,让人看不到希望。
我记得巴金有一本书就叫《家》,可惜我从来没有读过。我不喜欢读书,这一点从以往的那些如今看来已经泛黄的成绩单上可以体现出来。 前几年有几次路过书店,有种想进去买来阅读的冲动,却也只是随意的瞟了一眼便大跨步的走出了那个神圣的殿堂。我并没有夸大,对于我这个只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人来说,它的确是神圣的。
去那种神圣的地方并不是为了弥补我那些在学校不学无术的时光,只是我想弄明白,巴金笔下的那个家,与我的这个家是否有一模一样的冷漠,还是有着截然不同的浓浓温情。充满好奇的同时,我也在害怕,我害怕这书里如若与我记忆中那清晰可见的家截然不同,我该如何在这浓浓的温情中去悼念我那些死去的旧时光。
我的家座落在我们那个小县城临街的位置,独门独院,三层的小洋楼。在当地那个人均年收入不到五千左右的年代,这样一栋楼房,格外引人注目。这都是几辈人艰苦奋斗的结果。而到了我父亲这一辈,奋斗这个词似乎已经在逐渐涣散。那些所谓的家底,也正在逐渐演变成赌桌上的赌注,溜进了别人的口袋,不劳而获与一贫如洗往往就在须弥之间。
父亲与母亲都是小县城出了名的赌徒,在那个地方,只要有赌局,他们便理所应当的成了座上客,人们口中的香饽饽。因为他们始终在输。而父亲除了赌,也嗜酒如命,顿顿无酒不欢。
起初,他们输掉的是金钱,后来,是亲情、友情以及他们的年华。有很多的亲情与友情都建立在物资与金钱上。当你富有时,你身边始终不缺一些阿谀奉承之徒,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我在日后的很多年也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年幼时,我是父母手中的出气筒。他们每次输了赌局,我便难逃厄运,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在别人眼中,我的孩童年代是可悲的,但其实在我看来,我应该感谢他们。正是他们当年的棍棒相加,造就了我如今强健的体魄。
他们也自相残杀,八岁以前,我会大发善心的去帮助母亲,撕咬父亲身上我一切能够得着的地方。八岁以后,我学会了冷眼旁观,仿佛这一切与我无关。我把自己关在房中,关在自己小小的世界,任凭外面狂风暴雨,我始终无动于衷。 而妹妹虽比我小两岁,却享受着与我截然相反的待遇。在我的记忆中,从小到大,她始终没有经受过我这样残酷的皮肉之苦,即使是一句恐吓式的谩骂都没有。我想这一切并不是源于她的体弱多病吧,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我一直这样坚信着。 我每次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走在放学回家的街道上,总会隐约的听到身后莫名的质疑声:都打成这样了,这孩子不是他们亲生的吧。 我总是不以为意,因为那个小县城的那些村妇,总是喜欢在闲暇之余对着别人指指点点,从来不光明正大,只在黑暗中做着那些“圣人”的事情。
我把这份不以为意的质疑放在内心最深处的那个角落,我告诫自己那些村妇的说辞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不必在意理会。但是却也在很深的夜晚,忍受着身体的灼痛想象着,如果我真的不是他们亲生的也许会是好的,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毫不顾忌那份斩不断的血浓于水的亲情而愤然离开这里。我会飞的很高很远,飞到他们的棍棒所无法触及的地方。 当曾经的那份质疑逐渐的随着年月的增长,由当年初萌生的嫩芽逐渐长成茁壮时,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得知道我是谁。
十三岁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那天表姐出嫁摆酒席,父亲晚上在酒席上喝得伶仃大醉,回到家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的半死,而母亲估计还在赌桌上挥金如土。我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用小刀在父亲手上划下一道痕迹,苍白的皮肤瞬间变得血红。 我小心翼翼的用前几天在化学课上偷来的试管接着那些刺目的殷红,一滴两滴在心中默数着,在数到第十滴的时候,父亲伸出他的脚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将我踢飞。 我死死的攥着那个装着我所有疑问的小试管,忍着胸口的剧烈疼痛,飞快的跑出那个黑暗的几乎见不到一丝光明的地狱,将那些气急败坏的咆哮声扔在脑后。你怎么不去死,你这个逆子……逆子……逆子…… 愤怒的咆哮声在黑暗的街道回荡着回荡着,成了镶嵌在我内心最深刻的罪孽,致使我在四年后乖巧的成了他口中的那个逆子。 我拿着试管一路奔跑着,在黑暗的街道。这没有路灯的街道,黑暗无边无际。耳边呼啸的风声,仿佛无数厉鬼的嘲笑,嘲笑这永远无法挣脱黑暗牢笼的少年。 从家到县医院短短十分钟的路程,我在奔跑中如同度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医院里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这眼神似嘲笑、似讥讽。 他是认识我的,并且知道我是那个三层楼房里终日遭受皮肉之苦的少年。亲子鉴定并不是什么繁琐的事情,不需要什么手续。我在很短的时间内拿到了那份我尚还不知是否满意的答案。 白色的鉴定单上,工整的写着我期待已久的答案,我与家里的那个烂醉如泥的男人的确是亲子关系。正是那两个赌徒用最古朴的姿势创造了我这个卑微的生命。 这难免有些令人失望,一张白纸无情的宣告我将要在这个黑暗的炼狱循规蹈矩的度过更加漫长的时光。我不甘心,却始终无法挣脱这宿命的牢笼! 日子始终不好过,好像自始至终,我这如同炼狱般的生活一直如此。 第二天,我遭受了我在十三年的记忆中最为严厉的鞭打,致使我有一个月的时间因为伤势没有去过学校。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我急匆匆的来到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迎接死亡。我也更想不明白,那个男人和女人是因为何种不可告人的原因,整日乐此不疲的对我松劲活骨。 他们是有病的,而且已经病入膏肓,我一直这样认为。 那一个月,我没在遭受那种噩梦般的毒打,也没去过学校。 其实我挺讨厌学校那个地方,那里的人终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如同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的眼神一样,看着我五颜六色的皮肤。我的皮肤每天都在变幻着各种颜色,紫的、青的、红的、黑的,有时候脸颊是凸起的畸形。我是他们口中的变色龙,只是我这种颜色的变幻躲避不了周围随时可能会发生的危险。 一个月的时间,我躺在二楼那间属于我的房间。空荡的房间内陈列着单调的家居摆设。从我躺在床上的那天起,父母就没踏进这间房子一步,不过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进入过这个世界,这个只属于我自己的世界。 这间房子里唯一进来的人只有玉儿一人,也就是我的妹妹。 李玉儿,每次想到这个名字我都会偷笑许久。不过想想也情有可原,那个男人跟那个女人的智商,或许也只能取出李玉儿这么土里土气的名字。但想想自己的名字,也的确是好不到哪里去。李澜枫李澜枫,他们连给我取名字的时候都不忘了放一张牌进去,庆幸的是他们还没有把澜枫直接写成南风。 这个家里我唯一不据而远之的也只有玉儿,但我对她的恨多过于对她的爱。只是我时常隐藏着心底每次见到她就会油然而生的那份恨意罢了。 玉儿每次给我送饭进来,都会礼貌的在门外轻叩房门,这是家里边唯一一个尊重我的人。我十分感激她的这份尊重,却从来不在表象上显现出来,我始终对她板着脸,几乎从来没有笑过。 “哥,我可以进来吗?”她在门外轻声的询问着。 我从不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她会自己推门进来。 “哥,你还在睡吗?我进来了啊!”她如同自言自语似的推开那扇陈旧的木门,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和药酒。全是她亲手做的。 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在十七岁以前的至少十年的时间里,一直吃着她所做的饭菜。她做的饭菜好吃极了,以至于我对这种味道形成了一种依赖,在十七岁以后,一直在找寻着这种味道,一种……属于家的味道!
“你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快起来把饭吃了,吃完饭我给你搽药酒,然后给你补习功课。” 她用淡淡的语气罗列着她那些亲自为我所制定的一整天的计划,像极了我的私人保姆。而在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始终以妹妹的身份在充当着这样一个多余的角色。 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儿,几乎会做家里所有的事情。父母总是很少在家的,每天放学回家,她除了温习功课,家务是她必做的另外一门功课。有时候我在想,如若没有眼前这个令我心生厌恶的女孩儿,家里会乱成何种模样。 她十一岁,却与我在同一个班级念初一。你不得不惊奇她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智商,两年的时间内连跳两级。因此,毫无疑问的,她自然是全校的第一名,而我,呵呵,虽然也落了个第一的头衔,却与她有着天壤之别。 十一岁,虽还只是个孩子,脸庞上却找寻不出一丝稚嫩的气息,清丽秀雅的脸庞上永远泛着如同春天般美丽而温馨的笑容。 于是,在每次对着镜子的时候我又开始深思,同样是用那种最古朴的姿势创造出来的两个生命,缘何会有如此大的差距,这其中包含着多方面的比较。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拿着水果刀撬开她的脑袋,挖出她的心脏,然后与自己的进行对比,看看究竟会有什么不同。 “医生说了,你断掉的那两根肋骨最好还做一次手术才能完全复原,不然以后可能会留下后遗症。等我晚上看到爸妈,我给他们说说。” “明天星期一,我要去学校了。你一个人在家如果觉得闷,我拿两本书给你看。” 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