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时候,有位白胡子的云游僧人经过终南山下,看着漫山遍野的山桃花一片红一片白地点缀在山坡上,像云朵,像绵羊,僧人心中甚是喜欢,他找了山下一家农户借住了几天,等到山桃花瓣开始像下雪一样缤纷凋落时,僧人告辞西去,给农夫留下了一些种子作为答谢。
天儿更缓和些的时候,农夫把农舍后面菜园里的地翻了翻,把种子撒在里面,浇上水等着它们发芽。燕子飞回来的时候,地里的芽芽们已经长得有巴掌那么高了。僧人留给农夫的种子,长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南瓜,只有一株不知道是什么植物。虽然她也是草本的阔叶,但植株明显窜得更快,在四周南瓜蔓爬得到处都是的地里,越发显得鹤立鸡群。
天气越来越热,油绿叶子覆盖的南瓜秧上开始结出了一朵朵金黄色的南瓜花,而那一株不知名的植物也长得快有一人高了,茎叶掩映下,枝间竟也孕育出一朵朵毛茸茸的花骨朵。当第一朵南瓜花开始凋谢,开始要冒出圆墩墩的南瓜雏形时,那颗植物上的第一朵花骨朵终于绽放了。刚刚成形的小南瓜惊呆了:原来世间竟有这么大、这么艳丽的花朵!比人的手掌还要大,像一只硕大的蝴蝶招展着翅膀。
小南瓜怯怯地问花儿:“你叫什么名字呀?”
花儿骄傲地回答:“我叫芙蓉葵。”
“芙蓉葵?好美的名字啊。我可以靠你近一些吗?这样我就能多和你说说话了。”
“我们芙蓉葵不爱多说话。”
“那我就只靠近一点点,等微风吹起你的花香时,我可以第一个闻到。”
芙蓉葵不再说话。
小南瓜努力地朝芙蓉葵的方向长啊长,想不到用力过猛,顶着南瓜雏的秧子竟然顺着芙蓉葵的茎秆爬上了上去,一直爬到了那朵芙蓉葵花儿旁边。
花儿很生气:“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小南瓜很无辜:“我不是故意要离你这么近的,可我控制不住我体内的力量。”
花儿不再理小南瓜。小南瓜只好默默地守在旁边看着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南瓜一天天长大,等他长到拳头那么大时,挂着他的芙蓉葵茎杆有些受不住了。花儿又一次催促小南瓜该离开了,可是小南瓜已经动不了了。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小南瓜长大了,撑着他的芙蓉葵茎杆越发有些摇摇欲坠,盛开的花儿们都对他怒目而视,小南瓜很后悔,他想他当初离她们远点儿就好了。有一天夜里,终南山下起了暴雨,而且风雨交加,挂着南瓜的那枝芙蓉葵茎杆连同枝头好几朵盛开的花儿撑不住了,齐齐地一头栽倒了。
在芙蓉葵茎秆齐根折断的瞬间,小南瓜听见跌落在泥水中的花儿们齐声哭喊:“小南瓜,你以为开花很容易吗?我好不容易攒了一个冬天的美丽,就这样被你破坏了。我恨你!我生生世世都饶不了你!!”小南瓜很是心痛,可是他也摔在地上了,摔成了两半,就像心碎了一样。
后来不知历经了几世,小南瓜的灵魂托生为一个男婴,在炎夏之日降生在京城一家普通人家。他一生下来就对疼痛不敏感,别的婴儿掐一下就哭,他得掐两下甚至等更长时间才哭;等他长到一岁多会走路了,父母带他到外面溜达,看到路旁的花草树木长得很茂盛,他便乐颠颠地跑过去抓摸,经过一丛一人多高的芙蓉葵灌木时,一抬头看到那里恣肆盛开的大花,他就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大惊失声,浑身哆嗦着扭头就跑,躲到娘亲怀里久久不敢抬头。
回到家里没多久,他抓摸过芙蓉葵的手开始刺痒,他忍不住挠啊挠,渐渐地,从手指开始,先起了一小块荨麻疹,然后这小块荨麻疹像云朵儿一样,往手背、胳膊处蔓延,直到整个手臂上都画满了荨麻疹地图。他疼得哭啊叫啊闹啊,娘亲慌了神,带他去医院看医生,医生给他开了扑尔敏药,他吃下以后很久,荨麻疹才慢慢退掉。
从此以后,再经过花儿盛开的芙蓉葵时,他都扯着父母远远地绕开走。
原来,该经历的,终究躲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