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想,得学着当一回特务。
那天范小宣看到一句话,说“夕阳时分带来忧伤”。她双手掩了脸,许久,指缝中有温热渗出。
她想起了那个暑假的许多暮色,黄丝绒一样的光照在阳台上。那是一天里相对静美的时刻。
她站在阳台上看着妈妈穿过一小段小巷,时间最多5秒,如果她小跑就会一晃而过。出了小巷就是车站,每一辆车都有可能带走妈妈。
妈妈出门前,总会站在门口对她说:我出去一会儿,你好好写作业。~ 她没有回头,甚至屏住呼吸。她不想看妈妈的眼影,不想闻妈妈身上的香水味。
关门声响起时,她的眼泪跟着滑了下来。然后,她跑到阳台上看妈妈的背影。不声不响,她怀揣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这让她难过。
连着一个星期,黄昏时分,妈妈总会接到电话,这时不管她在哪里,她都要朝卧室走,还要掩了门。说话的时间有时长、有时短;出来时表情肯定起了变化,看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然后,妈妈就出门了。
她站在阳台上目送,咬着嘴唇。她觉得危险逼近了!可是爸爸浑然不觉。~ 此时爸爸正穿过大街小巷,或者正在等红灯。他开夜班出租车,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他说,晚上开车,好像街道都是他的。又说,半夜的一场大雨,像是给他一个人下的。
有一天,她忍不住给爸爸打电话,还没接通她先挂了。她不知道说什么,怕哭腔影响他开车。
其实,她在阳台上待不了多久就转过身了。阳光像是染在眼睛里,房间里满是橘黄,渐渐淡了。台灯亮了,她开始写作业。一只耳朵听着门,听那熟悉的脚步声渐近。常常,她会看一下桌子上的钟表,在纸上记录下时间。
一周统计下来,她发现妈妈出门的时间大多在一个小时之内。这个结果表明,她的活动范围不会太大。
她想,得学着当一回特务。
[2]她再一次觉出了异样。
只是,没等范小宣开始进一步侦察,妈妈就不再出去了。她开始安静地坐在家里,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黄昏的电话不再响起。妈妈没描眉,穿着罩衣,拖地,整理沙发,递给她一杯温水,提醒她注意坐姿。看电视,她和妈妈讨论某个男主角帅不帅,大大咧咧地说着有关爱情的字眼。
妈妈微笑,只是应着,并不展开话题。这天她乐呵呵地问:妈,女人一辈子谈多少次恋爱才不亏呀?妈妈怔了怔说:那得看遇到了什么人。遇对了人,一辈子都丰盈;遇不上,哪怕天天谈,也是一贫如洗。她说:妈,那你呢?妈妈笑笑:我很好呀。
隔天,她问爸爸爱不爱妈妈。爸爸咧着嘴说,当然啦。她不依,一定要他说出口。妈妈让她别闹,说:要你爸说出那个字比登天都难!爸爸说:“神六”都上天了,有啥难的?!接着对她说:我爱你妈。
那一刻,客厅里的空气婉转迷人。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她夸张地掩了脸说:肉麻!
暑假过到一半时,她回学校补课,给高三打底子。补课是她喜欢的,那时她暗暗喜欢同桌,喜欢时时见到他,浅浅地盈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说。偶尔会写在日记里。像所有青春期的女生那样,纯白,青春洋溢。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她穿着连衣裙,暴雨让她的身材一览无余……正在这时,有个男子追上她,递给她一件雨衣。那一刻,她感动得差点掉泪。她说:叔叔,回头我怎么还你?男子说:说不定还会遇到。
那张脸,似曾相识,也许在车站,也许在校门口,也许在公园,也许在街的拐角,她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在巷子口,爸爸等着她,手里拿着雨衣。她说:有个好心人给了件雨衣。爸爸说:那你说“谢谢”了没有?她说:说了啊。爸爸打了个哈欠说:那人是个高个子?她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爸爸笑着说:50%的可能啊。她也笑了。
只是妈妈接过雨衣时,有点迟疑,似乎想和爸爸交流眼神,却没能接上,~ 他去了卫生间,哗哗哗,给浴缸放水。
她再一次觉出了异样。
[3]爸爸很得意。
她准备带雨衣还给那个好心人,却发现雨衣不见了。妈妈说,风吹跑了。她在阳台上张望,她不信。妈妈教育她说: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不要接受陌生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