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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第一个男人把她当小妹,第二个男人把她当情人,第三个男人把她当老婆。当小妹陪玩,当情人陪恋,当老婆生孩子。更有一前一后两个男人,一个生她的,一个她生的。生她的要离开,她生的也要离开。
每个男人对她都很重要,有选择她的,有她选择的。她选择不一定满意,不能后悔。她被选择,归于命定,顺应就好。白天鹅天生靓丽自傲,受人捧,丑小鸭自卑蜕变,有人见证惊奇。她小时候没人夸不自信,大了激素暴涨,胸挺臀凸,催变她从里到外美白美媚。
她从小留守村里陪爷奶干活,闲来追剧,大人的故事开眼闹心,入戏太深渴望渐长,只等长大上台出镜。设计好的故事用来演给人看,她自编自导的成长史,看似杂乱无序,堪比连续剧跌宕精彩。前世修为现世悲欢,本色出镜运气加持,冥冥之中每段戏码总有神助。
村一代啃地,村二代进城,村三代留守,意外的人意外的事只多不少,好时候来无影,差时候去无踪。
她留守等来后爹后妈还有小弟小妹,等来邻人白眼。她承担起小爹小妈的角色,尿布与鸡鸭鹅的味道伴随书香,读到可以出村入城。
她盼长大,盼读书毕业,盼进城工作,盼挣钱找人爱,盼影视剧情节原装重现。不顺的时候盼望何时解脱,顺的时候感叹命运乖巧。前世的苦自有后世的甜填补,风来上船靠人靠港,风去帆落遇人不淑。
(上)
张哥前脚刚迈进房门,阿静后脚收到社区通知,说有楼洞发现一例阳性,接着听到救护车呼啸而来,小区大闷拉起围挡只进不出,何时解除等通知。
“才进门就封门,你看我说不来,一来就走不掉。”张哥颓然而坐,面色凝滞,懊恼自投罗网。
“我这不发烧头疼受不了了么,你也不关心我,不来看看我,你又没事,怕我传染啊?”阿静抽泣不断,以前哭求关爱,现在哭人不来。
“你这是感冒,不像中招,发个三两天烧过去了没事,我自身难保,家里还有人,顾了你顾不上别人。”张哥内养家外养人,流年不利,呛到风口。“我现在很难,你不知道。”
“你这会儿顾家里不顾我,以前你没这么说。”阿静了解张哥,若干年磨合搅斗,谎话瞒不过,一句话一个眼神悲喜尽知。“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来了就别后悔。”
“后悔不至于,我不怕你传染,跟你一起发烧,不要太嗲!想再火一把都没机会。”张哥反话正说,既来之则顺之。
“你以为啊,旧情复燃,你受得了吗?”阿静再赢一局,又不让张哥丢面子。“我没赖你,我一直都随你。这次发烧我有点怕,万一隔离出去不知几时回来。你来说明心里还有我。”
“保命就不错啦,谁晓得万一出点什么毛病,噶了也说不定。有情没情,敌不过病情。”张哥一向以强势摄人,从没在小静面前这么沮丧过。“你年轻火力旺,我就难说,谁知道疫苗管不管用。来得快去的快,眨眼不过剩一把灰。”
“你阳气总比我阴气足,没事。网上看有人噶了,你怕啦?我们不是好好的嘛,没啥不吉利的,我也没要你咋样。”小静已非萌宠无知,摸透的他软肋,他再多腔调也糊弄不了。
“怎么讲呢,我躲你这儿怕骚扰。你不知道那些债主,追我不放。”他不情愿跟她说这些麻烦,逼到墙角不说不行。
“我说怎么叫你过来看我,磨叽没完,以前你不叫就来。”阿静以哭昭显乖巧,深知他看不得。“你说了,我不会跟你闹。我不跟你讨债!”
“跟你说也没用,躲不过去还得熬过去,你给我点时间,等时机好转都好说。”他顾不得自掉身价,最坏的情况都和她说,凭她悟性,说不定背后已有几套预案瞒着他。“你没见有人一口气过不去,啥都没了,往哪儿逃?”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经济好转还是你好转?我怎么办?”阿静心有所虑,观其不察,究其不备。
“说不好啊,说大了国内外大势,说小我运气不佳。你还得自己想办法,我帮了你几年,帮不了一辈子。”张哥雄气不上身,了无当初救世主的气量。
“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么多年都没变,架不住疫情。怪我发烧了,你上火了。”阿静先软后硬,惯着依靠的男人翻不了身。
“大变局之下,我们只算小变局。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现在最苦,欠薪辞人关店跑路,你养在深闺有所不识啊。”他甩手老板当不成,躲来躲去没躲过她。
“还深闺呢,一阵阴风病毒上身,你没听说隔壁高档小区还有跳楼的,是不是?”阿静在群里看到的传闻,有小高管按揭买房,丢了工作,一时没想通一了百了。
“阿静,别吓唬我,我不至于,跳楼你也不会给我收尸。”张哥勉强自我调侃。
“张哥,有人替你收,轮不到我。”阿静话不落人。
“不跳楼不跑路,撑个门面,少吃少喝少花少养人,大家都分担点,你理解。”张哥找理由让人安慰,说重些免得她多想。
“所以我也要被辞掉,是不是?你不来,躲哪儿我肯定找不到。”阿静听说跑路的人不少,张哥没到跑的时候。
“我没处去啊,这不跑到你这里来,跟你做个伴。说不定还能关出个好结果来。”张哥言不由衷,明明阿静苦喊他来,也只能顺着她说。
“你以为我骗你,跟你说我中彩了你也不信,我没说瞎话。你别把我当债主躲就好。”前世有怨欠债,后世必有缘讨债。
“这时候见人,都像来讨债,电话不敢接,微信不敢回,要不是你没完没了发信哭喊,我怎么会逃到你这里,不会掉到井里吧?”张哥来了,只能招呼好她的小心思。
“你愿意啊,什么哭喊?不过多发几个哭脸表情包。你躲到我这避风头不要太好。叫你来看我你还不情愿,好像我要逼死你。”阿静中招发烧,求人安慰,临了反倒要安慰人。
“我逃债也不能逃到你这里,我照顾不到你,你不又得逼我?”张哥已成死马,不怕她再踩一脚。
“本来是想逼你,看到你惨样,逼死你没用。”她收干眼泪,不用哭闹,没给他发上吊的表情包。
张哥进门没喝口水,先收了阿静眼泪当见面礼,立马坐而论道开打口水仗。几句话说开,两人心情通畅不少。
“你以为当个老板不愁钱,不相信我吧?我白天做事晚上算计,刚到手点钱,派这个事,派那个活,过个手,分分钟两手空空。”张哥低调不输人,实话不用说太透,叫苦拉低对方期望值。
“那你还找我干什么,钱白花了,你合算吗?”阿静以攻为守。
“花出去的钱,有失有得,欠人家的赖不掉。我前世欠你的,今世都得还,有得选吗?呵呵!”他没钱有理,嘴上撑个仗义。
“我是你前世冤家,不是债主。你没跑错,我这儿最安全,真跑债主那儿,你不死定了?”阿静没有一点决绝,她们之间有情债无钱债。
“你这冤家比债主厉害啊。什么叫真情,患难见真情,一点不假。俗话到了关键时候才见真章!”他口嗨排解丧气,比陪哭好,所谓真情假意的话,他不轻易开口。
“你老早说过,不就是玩玩而已嘛,给你手下派钱给你家里派钱,出去还不知给多少人派钱,不差我一个。派钱好玩,还玩真的?谁信啊。”她拿多拿少,不能欠薪,不能比别人少。
“你还逮住没完,事出有变。真的假的不光说说,玩人能玩多长久,谁能玩两三年五年不放手?男人有钱不都玩嘛,那年头都这样,一开始玩,玩长了玩嗨了,玩到生意没了,钱没了,还能玩进家门?”他的感情被作出来,她说有就有,比没有好,嗨不过连续剧里男恩女怨。
“你那也叫感情?钱没了你还有房子,谁要进你家门,没听你说多少好话。我看你怕我缠你,家里老婆孩子放不过你?我根本排不上。”阿静不把他当老公,张哥没把他当小三。
感情线像狗绳,拉可长收可短,起码可以牵着狗跑。她不能让他跑远跑不见,牵得太紧太久也不行,扯到蛋他受不了。
“欸,你真别说,我一直把你当回事,你心里没谱,你不懂。男人要的并非一寸之地,一方之家。你可以说传统,也可说本性,没一样不落入俗套。”张哥狡辩没那么硬气。
“你有没跟你老婆说这话?跟我讲笑话欺负我不懂,你那些老少朋友是不是都这样?”小静无意戳穿他,只把假戏当真戏演。
“烦不了啦,各是各的玩法,什么感情激情、真情爱情,说出来给人听,做出来给人看,写出来骗煞人。你书看多了,剧看的不少,骗小姑娘的话路你不懂?”他说真话时候不惧打脸,“像我这样从不亏待你,你这么多年过得不够滋润吗?”
“你这才俗套,懂装不懂,我不懂装懂好吧,想甩了我让你解套?”她再哭无泪,有话放开说没脸可打。
“如今甩不掉,不甩了,我还赖在你这里不走呢,到这份上,活到开天眼了。”他耍嘴皮不成,只好耍赖。
“你这么大男人到我小女生这里感慨,活出升天,愁死人啊。”阿静破涕为笑,开心得又掉眼泪了,搂着张哥啄个不停。
阿静的见面礼没白给,两人言语你来我往,说到没脾气。她带病出场,拉他上床对阵,他磨磨蹭蹭牛气不足热气上不来,冷汗直冒。男人失魂,那根筋疲软,见人手脚冰凉,却有女主抱病施爱,呵气如兰。
“过来,搂着我。”
废话半天,阿静一语既出,张哥瞬间丹田之气回温,血脉再度喷张。
嚼舌头矫情,两人耳鬓厮磨手脚并发口气交融。她脊背热汗淋漓,他额头冷汗变热。他肌肉记忆战胜神经失忆,撕开假面画皮,原阳破体而出,那根筋无药自补,应激崛起重回家门。
她的第一次既失魂还失血,哭得不知所措。他耐心调教,帮她定心回神。没想到这回反过来,靠她理解和耐心,促他还阳。
一夜恍惚,阿静如开天眼,再脱苦海登临彼岸。他挽春花抚秋蕊,她重溯源头尽曝甘饴,犹如疏通淤塞,毒气尽祛。张哥失觉云外天边,身轻心畅,清债减负好梦加场。她重温剧情,翻新修复老旧剧集,超清环绕声,更似幻似真。
阿静的出租屋以前人家住过几十年,老公房修修补补,天花四壁墙皮脱落,家具除了一张硬板床就是一张书桌,还有两张椅子坐上去摇晃作响,水斗常堵马桶管道常漏,楼上楼下猫犬相闻,厨房厕所地板油腻难以下脚。
张哥恍惚重回儿时旧石库里弄,空间逼仄,灰尘加身。贴身肉搏,硬床比软床吃劲,一米五够用两米不着边,再不济滚地板,比滚地毯更踏实。
此前两人在一起都是张哥安排,大小酒店睡个遍,他从不陪睡。她愿意陪,他不愿意,说怕互相干扰,睡不好。她怀疑他担心被谁看到,家人、对手、债主,一不留神留下把柄不好应对,说不准还有老婆查岗。他混到再晚都要回去陪老婆睡大床,只求稳当不震,相安无事就好。
阿静好奇他在家跟老婆怎么睡,他说分被窝多年,后分床,再分房。她没类似经验,以为老夫妻一床睡到死。真话不可说,假话不好讲,干脆不说。影视剧没交代这么详细,很难猜到那么多不上台面的情节。老张含含糊糊说了些,她凭空想象,无从体味。
阿静早醒尚有些许咳嗽,怕吵醒张哥尽量忍住不出声。她侧身枕旁,躲开张哥的呼噜声,刷屏下单团菜。她轻手轻脚出房门,不等洗漱化妆,物业通知社区福利菜已到楼下。她赶紧下楼,睡衣睡裤拖鞋出镜,好几袋费劲拎上来,关上厨房门,一通洗切烧。
张哥眼皮朝下进门,大战之后呼噜一觉,睁眼时头麻眼花找不到北。他学阿静酒店里睡到自然醒,忘了已到哪个饭点。他起身下床寻人,晃到客厅,见折叠小桌上已摆了三四个菜,碗筷备好,还有一瓶老酒,一个小酒杯虚席以待。
小静还在厨房忙,他悄悄过去从背后来个熊抱,吓她一跳。
“我以为你起不来,这么好睡?多长时间没睡好觉了?”小静没回头,面朝灶头暗笑。
“真没想到,到你这儿最大收获是睡个好觉,做个完整的梦,再好好吃一顿,就更美了。”他没回家,却意外享受到比家贴切的感觉,阿静的用心有了回报。
“这不正好,好睡,马上有好吃。我这儿安静吧,谁也吵不到。”阿静高兴到跳脚,他发现她的好,她瞬间存在感满满。“我发过烧,体内已练出抗体了,正好给你来点,比疫苗管用,呵呵。你因祸得福,我是你的福星,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说的也对,你这儿谁也找不着,员工债主找不到,老婆孩子也找不到,编瞎话好说,只有你知道。”张哥养人有方,路到堵处无处可去,落难容身之时得安慰。
“你想怎么编,我给你编,保证不穿帮。封到哪里是哪里,有人收留,你老婆也不会以为你被债主绑架报警。她怀疑没法证实,只要你安在,她相信你还来不及呢,少了你这个挣钱扛家的,不要她命?你就当实景演出,短视频直播,只不过说封到哪个小区哪个楼有讲究。”阿静小脑筋翻动不停。
“反正被封在哪儿,还是被你绑架,随你编,不用我说。你写好脚本发给我,我看看能转直接发,不行改好排练准备直播。摆拍疫情秘事,说不定挣点流量,给你挣个网红。”张哥睡好一觉精神大好,放下紧张浑身松软。
“嗯,你不嫌事小,我不怕事大。你跟家里说和债主沟通,被封收留,交流到互相理解,因祸得福。跟债主说你发病急救,跟员工说等救济款发菜。哈哈。”见男人睡麻服帖,阿静耍嘴皮逗人。
“有你这瞎话成章,怎么编都赢麻。仙姑,你不仅救命,我还靠你转运。该叫你神婆了。呵呵,哈哈!”难怪前世相欠,现世还要相见,张哥没烧香,不认怂还得认命。
“你不靠我,我靠你。现在你赖到我这里,没得选。你今年是伤官年,要有顺财的人救你。”阿静这几年闭门修学,从哪本书里扒来的桥段派上用场。
“伤啥官,伤财、伤情、伤心。我伤还是你伤?这么长时间,慕然四顾,救星是你。早知今日,我眼圈脸皮也不用熬这么黑,你没看出来?”他进门前神情衰弱,内筋外皮阴郁,无欲到不举。
“你安心在我这里躺平睡觉,跟我一起修行,百毒不侵,无讨债鬼上门,只有发菜的,还不要你出钱。我烧菜给你吃,你养好出去形势好转,毒散财进,不要太开心哟!”她剖心掏肺挠他痒痒,他心舒肺畅。
“我很受伤啊,怎么说风水转得也太快,沦落到你养我,下一步还要往哪里转呢?”张哥不信邪不等于不信命,当老板必有所强,脖颈子硬,二两肉也不可能一直硬。
“来世太远,前世你欠我,现世来还,也不能叫你白还。有人养蛊放毒害我们,病毒不知飘到哪儿,街上空无一人,干活的出不来,讨债要不到钱。所谓元亨利贞,人生有多少坎儿,扛过去算赢。”阿静开始卖弄八卦玄学,张哥原本不以为意,落难时听来句句入味。
“不赢就是输,有你这解药,养蛊者必自焚啊。看来我识人不假,侬蛮灵格,给你福助,我也得福报啊。”张哥夸人不忘夸己,由叹息转而感叹。
张哥头顶施主光环罩着小静太久,不曾想失落之时,反得仙姑安抚,躺立之势逆转。
无外卖可叫,阿静自己操刀的饭菜全无外卖重油堆料的污浊气,入鼻入喉格外香。张哥浑噩很长一段时日,有家不敢待,酒店怕花钱,手机怕响,睡哪儿哪儿不安,谁也不敢招惹。他此番躲进出租屋,有阿静残锅破碗操持饭菜,品味村屋和公屋泥土砖瓦棱角和湿度,接地气通肠胃。
她中枪发病又捡回个宝,福祸相依。摆弄男人非要在他没处逃,没处可去的时候,该到她上位当大姐,上场当小妈。她没数落他什么不是,既然入瓮就范,不好亏待他。她绽放多年有家的梦想,做一回真正的女主,操刀伺候男人,报答之意太过,就怕他吃不消。
他先收了她生炒,她反向温水慢煮,遇事收他回锅清炖。他欠她,她欠他,互相欠扯平。扯平好说话,没啥好说时,不用吵不用闹,缘尽无疾而止。
几年前她稚嫩无比,毕业揾工,第一份工守个端茶递水岗位,人来人往,滚狼窝爬猪圈。他没狼那么狠,没猪那么蠢,眼光独到,一眼看中端茶递水不声不响的阿静。她当时不过做几个月的临时工,看来是天意。她不识张哥老练的套路,他老道城府渐入引导,招引她入怀。万事皆哄,他耐心哄,哄上头,哄上身,哄上床。她不知不觉自愿入套,最管用的招数当然还是砸钱,砸到她头昏躺倒,砸到她以为遇到剧中的真命贵人。
她人生第一次遇见,不识贵人当前,自认恩人无疑,起码比亲爹管用,比亲妈体贴。张哥识人无数,适得其时见到合适的人,偶然也吧,命定也好,最好的机会和最差的场景一眼同步到位。
他水里钻火里滚,历练无数,聚情聚意收归她一个好。他自居高端,带她见识高档,吃细喝精,衣着装扮皆品牌,见她所未见,梦她所未梦。她村里追剧转眼实景体验,惊艳到她五脏翻腾六腑全开。
他知道她缺什么,适度关爱的温情,适时的鼓励和奖励。她从好奇跃跃欲试,到被动适应迎合,再到主动接纳互动。老司机手把手,文火慢炖,新手妥帖出徒,达成一般人急功近利求而不得的和合之美。他看重处女身,其实她更逃不脱处女情结。他说到她哭说到她笑,好赖都有得说,说到她什么都随他,只差男人的本性和处女情结不明说,她哭笑中不说自通。他让她欢喜让她忧,也为她好,温情之下抹平太多不甘。他只在乎对方原装无假,源流纯清,脑白血净。他在乎第一手,她在乎最后一手。
第一个收了她的人,她一辈子都走不出他的影子。
洋三代略施小计慑服村三代,现编现导村姑进城登堂入室的老戏码。
新鲜感过后,他给她打预防针,他把她从泥沼中捞上岸,说只能跟他几年,之后她要么独立要么另寻出路。预先做好甩包的准备,为下一轮尝鲜预留位置。他不给她盼头,日久时长,等她明白过来必定闹个没完,一场花心情爱剧搅和成狗斗滥情戏,太倒胃口。她的盼头一时半会没那么大,他哄她时候哄到她头晕,其他买房出国的预期好处只不过说说而已,说到几年后连猫粮狗粮都快断掉。
传说中的洋房洋三代无以继承,小老板底子不够厚,养大平层还要移民还要内养家外养人,余钱不够养生,累到他折寿。他不付代价不行,太大代价不划算,花钱养人养不出一个家。她独居出租屋,暂且有个临时的家,以后什么家不家、嫁不嫁不愿去想,听凭他动嘴安排。
时至今日,她早已参透玄机,不和他明争,一条腿走路不行,两条腿走路不够,最好准备三条腿。她不说打算,他的打算也不会和她明说。不明说不等于互相不明了。他没说断,她也不断。他没断她的盼头,她还有盼头,起码不亏。她给他当个特聘助理,平常挣工资,年底拿分红,眼盯未来期股期权。只要关系还在,说不定哪天他掘来第三桶金,等来皆大欢喜,没家也落个房子,没人自己当家。
剧情跌宕,他盛极而衰四顾渺茫。她还在寻找第二第三条路,他不能替她找人,也不知她是否找到人。他说她出去找人找钱,还可以继续找他。她没说找到人,他还得断断续续出钱。直到他说没钱,要渡劫还债,不好意思找她。她怀疑他玩够了,借口闪人。她眼里高大精尖的男主,光芒暗淡,照不见她未来,尾声不至结局未定。
跟老板时间长的员工,不可多怨,只管埋头做事拿钱。老板开人没舍不得,员工开老板心怀感恩。他的恩超过她的怨,他认定她服帖他,即使分手仍不改初情。
“你那时不是常跟我闹嘛,现在这么好,可怜我吗?”张哥如今不介意卖惨,也不指望她再高看他。
“那时咱们正在蜜月期,我要你多陪陪我。好说歹说,你每次都要回家,我不来气嘛。”小静那时不叫卖惨,只为卖乖讨喜。
“现在可以问你,你是不是每次都要把我榨干才放人?搞得我出门提不起神,腰酸腿软回去就想睡觉。你很开心吧?”那一阵他一不留神身上被她掐出淤青,被老婆看见解释都难。
“你说呢?把我一个人晾着,那滋味你受得了吗?让你回去也忘不了!”她不要其他人分享他,和他容不得她有其他人一样。
“哎呀,算你狠。你一个人住不是挺好?没人打扰,想干嘛干嘛,我都没这么舒服。”张哥没说他回去都要穿多点,怕人验伤。
“你回去和老婆孩子舒服,哪儿顾得上我?换别人也跟你没完。”她当然不能让他再换人,起码不能让他舒服。
“这下好了,天天陪你。你满足了吧?你也得体验下什么叫视觉疲劳,性趣耗尽,新鲜感全消。”张哥这话对自己管用,她无体验无感。
“那是你们男人的毛病,怕人粘。女人喜欢粘男人。还好我不好那一口,也许是被你养出来的,一个人呆惯了。”小静忘了一个人无着时怎么念经打坐,陋室冥想抬眼望无。
“我没说想陪你,经常梦见你。见面万一中枪发病,谁照顾谁都不知道呢。”张哥将远景拖入近景有意前后混淆。
“你打疫苗管用,我抗不住发烧,你不来关心下我吗?我又不知道你现在这么麻烦,借口躲我。”小静闹过,反来体恤人。
“最好窝着别出去,以前不愿回家,现在怕回不去。”张哥说漏嘴,话音已收不回。
“你又不能给我一个家。想你回去一家三口热热乎乎,让我独居老破小,你不来,我受不了。”他一家几口从没说清楚,她不过猜测,他也默认。
“所以你不折腾死人不放人,是不是?你好像很有数,不用我教你。”他的苦水总要倒点出来,她并非要揭他的疤,只为心里平衡。
“女人自省力强,让你也受点罪。你不是说给我买房,送我出国嘛,哪个先哪个后都没说清楚。”她老话重提,搓他痛点顺带提醒。
“我不早说了,有条件肯定给你办,后来我那点生意开始走下坡路,有心无力。”他退而认栽,任她挑刺不否认。
“是办不到还是不愿意办?我没跑你先跑路。我以为你办移民随时可跑,看来也不像,那为啥?”他出去考察过,要么条件不行,要么钱不够,或者那边难挣钱。
“你没看那些移民的,挣这边的钱挪到外边花,以为比没出去的人本事大,虚荣吧?要么担心这边出啥事来不急跑,出去又怕被割韭菜。咳,精明过头反被害,没必要,我还有那么多员工要养,省省吧。”他没说考察下来,外边已不如这边,挣钱不易,养老难长久。
“出去给人送钱不如留点给我,我出不出去无所谓,打工留学,男孩差不多,女孩就算了。你看我多好,不给你添负担。”她眼前男人有钱嘴硬,缺钱不认输,不放他一马不行。
“你不靠自己靠我啊?我不是一开始说,过几年你找人家了,我要送你嫁妆。”张哥给不了她家,替别人做嫁衣吃力不讨好,有钱多给点不错了。
“你忽悠我,结果啥也没做成。”她房租加外卖刷钱不断,外加美容休闲,全在他供给的范围以内,满足她需求。
生意滑坡交织七年之痒,张哥不再那么上心。男人不行的时候,比女人脆弱,他已到强弩之末。时间越长沉没成本越高,她要求越多,他负担越重。没钱给,他只好欠着,这份心意还在。他欠债太多,躲不过就要跑,还好她不忍火上浇油,给他留一片青山绿水。
张哥在阿静无着之时现身,阿静在张哥困顿之际不忍离去。他从高处滑向谷底,她本能照应他感受,抚慰他情绪。前半段男人主场,天地昏黄,后半段女人暖场,抚平滥觞。他家里有人,哪里指望她。老破小里抱窝下蛋,孵不出金蛋。他潜意识里暗藏小心思,她不说透,给男人留面子何必扒光。男人败到底,女人早跑得不见踪影。他留口底气,就有翻身机会,给她买房送嫁妆的预期还在。
阿静心态好过张哥,他没深究她信心从何而来。她不忘恩忘情,高举牌坊,背后定多了什么路数。张哥退缩真假难辨,只要小静认他,告别的时候未到,他当干爹的里子还在。
吃饱喝足做累,两人继续侃。以前见面时间短,做的多说的少,现在白天黑夜不出屋,手指刷屏累了还得磨嘴皮。
“我看你越来越漂亮了?哪儿来的滋润?你看我上下毛都白了,我眼看走下坡路,哪儿像你发烧了还神气。你吸了哪一门九阳真气,炼的什么神丹妙药?”张哥连调侃带疑问,有意刺激她。
“我变漂亮了吗?这几年养出来的呗!不好吗?你没心思好好看我,现在才想起来。”以撒娇口吻作答,回避更多质问。
“你好我放心,没白养,日后别忘了我就好。”张哥无心多虑。
“是你要忘了我吧,叫你来还不来。这会儿硬板床上几觉睡饱,多看几眼,记起我的好啦?”小静反唇相讥。
“你比以前会说话了嘛,本来都是我说你听,现在你话很多,一套套跟谁学的?”张哥继续套瓷。
“跟你学,被你逼出来的,你不高兴吗?”小静顺毛捋。
“嗯,多长个心眼,不会吃亏。外边坏人多,亏你碰上我,要么不定搞成什么样呢。”他对自己培养成果很得意。
“那是,没你栽培我还是乡下不懂事的草花,不知道随风刮到哪里,搞不好早花谢人凋。”小静说实话,虚话他不入耳。
“怎么可能,乡下水土养人。我担心你进城养坏了,好心不得好报。你识别力不差,谁对你好谁对你坏拎得清,走哪儿不担心被骗。”张哥暂且放下疑心。
“呵呵,这点脑筋我还行,你放心吧。”小静拥上去,又来了一口。
一室户老公房,家具用具破旧凑合能用,小修小补少不了,不讲究不会跟房东找补。小静偷懒,只要有张床好睡,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不收拾。张哥前日刚进屋无从下脚,两天下来视觉疲劳,不识破旧味,随她去吧。
他当老板习惯站着管人,不习惯躺平说话,在家当老公当老爸动嘴,好言好语摆平老婆。在公司训员工有劲,生意不好的时候,骂手下不提神,看老婆孩子不顺眼,跟阿静没好气。张哥也要人哄,没哄到位,大家受罪。
“你老了,我怎么办?”阿静没得到干爹承诺的好处,还得问。
“我老了你也老了,我怎么办?应该这么说。”张哥尚未顾及老之将至,阿静提前问,实为试探。
“你已经老了,还能干到什么时候,十年?二十年?”阿静似问似答。
“不老成妖啊?再干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吧。还没到时候,脑子不差,没走不动,腿脚好得很。”张哥估计阿静要问什么,他不行了要撤退,她缺了滋养,没了依靠。
“你看起来小十几岁,不算老,比很多三十岁的神气。”阿静不看他老,也没觉得自己老了如何。
“该老的时候跑不掉,你还年轻,别忘了有无限可能。我现在每天醒来担心腿脚不灵,公司关门,员工闹事,日复一日还有多少。”张哥回避阿静无解的问题,说自己的心事。
“你还没老就不行了,我老了怎么办?”老不老主要看行不行,她担忧更长远着落。
“等这一阵疫情过去,看恢复如何。之前开店火了十来年,只要转起来大能挣钱,少不了给你花。”张哥疑虑之下,没忘给她多点盼头。
“你还是要我嫁人,你不要我啦?”阿静继续吊胃口。
“你不是说我会老吗?我还会死在你前头,你该找人陪你,还得找人养你。除非你靠自己,靠谁都靠不住。”张哥只好把话说到底,家里有人公司有员工要靠他,外边还有人,山总有靠倒之时。
“你这不是废话嘛,谁都靠不住当然靠我自己,你要甩锅走人认输啦?”阿静给张哥定心,腻味的话男人不愿听。
“女人靠男人,男人靠谁?累死一人谁心疼,你不懂。”老板上位始于机遇,靠得住能继续当老板,靠不住自然散伙。
“我不靠你养,放心。我自己活得下去。”阿静没把握,话要说到位。
“以前养你不是我有钱,那时你需要有人拉你上来。拉上来还要推上去,剩下路你自己走。”说开了就要说到底。他的发家史给阿静说过一二。
“嗯,你是我命中注定。我那时以为可以一直陪下去,没忧没虑。现在不一样,我也知道得自己想办法。”她探底为后路,话中之话留余地。
干哥做不成,干爹熬到干爷爷,干妹干女儿熬不下去。年头太长,豆蔻梢头甜头吃尽,初衷渐淡,苦头渐显。她或已另有续述,刻意模糊,示好于人。
曾经新鲜恣意的风情,已暗淡泛黄为陈年旧事,暖衾下久违的燥热,余温所剩无几。编故事的口水润不出激情,唾沫星凉了一地。
“那时要没碰到你,说不定你早已嫁人生子,也不用替我担心。”张哥遗憾,听似关心,怕她生出悔恨。
“没你我可能更惨,我这么多年不都因为你才无忧无虑。”阿静起初上过一年班,收入远没张哥赞助多。
“我早年跟人在南方捞到第一桶金,回来学人合伙开店,从一两个起步,指望复制连锁,一城一地扩张下去。也没想到开到十几个碰到坎,如今剩下几个能守住已经不错。有多少牛人早收摊跑路,江湖查无此人。”他说来侥幸,也算她运气。“要那样,你上哪儿找我去?”
“江湖不养人我养你。你玩失踪也不是第一次,你忘了。当初你也玩失踪,你那时没破产吧?”阿静记得很多事,他牛掰时,屁股后边追的不是债主,一众男女,傍着上,要开店,要开房。
“我想想,那时火到顶,人都求合作,来不及到处圈店,我躲人债啊。世道当头,生意对路,火起来躲都躲不过去。哪想到见顶便下跌,出来混都要还啊。”他幸亏躲到阿静的被窝,不想多提窗外事。
“你起起落落躲躲藏藏,赶上你的周期跟着坐过山车,我又不是你老婆,死活就你一个。谁知道你何时会好转。”张哥从来居高临下,她贬损的话只好忍着听。
“你别说,妻离子散的也常有,你是不是指望我也那样?到时候不是我跑路,你早不见影子,断线黑掉,会吧?”张哥不怕她嘴硬,怕她嘴软。
“这不是把你喊来了,你不可怜我可怜,别可恨就好。我们还是有感情的,还没到最后。”小静讲点理,像预述悼词。
“咳,几起几落,到我这份上,再来一轮周期恐怕赶不上啦。我有能力也没精力应付,你不懂。”他再不济也不能被阿静看低。
“你来就好,怎么都能过,我说多也没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她早用过,看似你死我活的场景,床上运动过,床下照说不误。
说话间,两个电话同时响起,两人打了个激灵,互瞧一眼,各看各的电话。
“我妈的。”阿静示意。
“——我到阳台接。”张哥很自觉,也不说谁来电。
她闹的时候,他不以为要分手,哄哄她也就罢了。她闹得厉害时,连踢带踹,砸锅摔碗,不过为了争宠。他一开始迁就,忍耐到忍无可忍,发火消减她虐气。危机无数次,他强压她一头,受不了也受了。这次他不行了,欲跑路退出,她不忍失去,挽不回贵人,也得喝杯告别酒,不枉他当金主做干爹这么多年。
她突然意识到他想趁机解脱,前世未了的恩怨岂非终结无法延续?她脸对脸细细端详张哥,他上下毛发已白大半,其余黑白灰相间,脸皮褶皱两眼无光,不敢对视她。
“张哥,怎么一下看老了?没事,在我这好好养养,什么都会过去。”
“阿静,人总会老,安慰我也没用。人总有过不去的坎,不在今天就在明天。”
“你躺着吧,什么也别想。”
“想你就好。”
他说话走神,目光迟疑,强撑的架势一路随营业额下降现金流转负而掏空,落魄相毕现。他再观她,也不如当初那么清新静雅,小生女已经炼成大熟女。
躺下不等于躺平,站着挣钱,躺下吃饭,躺平睡觉。老张顺势躺下,说不定坏事又成全一段好事。小静躺下挣钱,躺平花钱,踩到狗血运,一躺多年。她起点低,爬起来比张哥容易。她靠他躺平,不可能再靠他站起来。他以前催促她起来做事,养猫养狗养到懒,她赖到不想动,只愿待在舒适区舔主人。
阿静躺平躺赚的姿势优雅,过节过年回乡总会在家里邻人羡慕的眼神里显露,报了她小时候被人小瞧欺负的仇。风头一过,躺平起不来,躺死又让人笑话。
他的危机并非没有征兆,她不操心,相信他能搞定。殊不知大势退潮,运去气短,他顺应不及没钱进账,各类账单付到手发抖。
男人危机传导至女人,他预感他不来见他,肯定情况严重超出以往。她琢磨好几天无欲不食,三围迅速缩水,环肥秒变燕瘦,圆润的白脸蛋拉长,眼袋发黑。求生本能逼她从床上蹦起来,躺下谋生躺平享受的日子终结,是时候另外揾食求生了。
她有闲心时给人说命,什么命理乾坤的娇情话,逗张哥一乐,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以为真。轮到他断供,她自会求生转运。
张哥拥阿静入怀,阿静枕张哥而思,此等画面多年下来压缩到只有几天,甚至几小时。她总想未来无限,他想过不了几年。她要的未来,非他能给,也给不了。小三小四的剧情他见多逃不过,还得重复,潜台词不说她也懂。她不挣扎闹腾一番不会罢休,他一烦就多给点,不论是否安慰到她,自己心安。他给多给少满足一时,解决不了她长远忧虑,过一时度一日,各自心思依旧。
他背后有家,她背后也有家,三代延续不同,他被下面人催,她被上辈人催,烦恼迥异。他得势之时商场情场风光,里里外外皆滋润,活到通透。失势时捏着鼻子苦熬,不愿别人看穿。
原生父母在她成长最关键时候缺位,没了爹亲娘教,盼到毕业揾工,她眼看落水无望之时,遇到张哥伸手捞她进城,填补父爱母情,庆幸逃出升天。张哥给了她父母从没给过的,犹如莫大恩赐,小时候被人冷眼的痛得以弥补。她初尝人世百味,得遇甘泉,感恩天命。
她跨出鸿沟回望,不再抱怨,对原生家庭反而有了怜悯之情。跟爹妈弟妹挤在一个屋檐下计较成仇人,快活不了自己。她逃出来过好了,让他们愧疚甚至羡慕,以前恩怨才抛到一边。计较别人不能给自己带来快乐,只有好过别人,让人追悔更解恨。
她蜗居一室,小欢小乐很滋润。老家人不知她上什么班,挣什么钱,有钱有东西拿回去,看到她光鲜亮丽,皆闭嘴不问。收了钱的人,不会让给钱的人难看。
三婚的老爸挣钱不多,花头不少,从小对她不管不问,另有同父异母弟弟妹妹都顾不过来,任她自生自灭。她有自己门道更好,女孩给人家养,不为她费力费钱,多少能拿点回来最好。二婚的老妈没再生子,老来非靠她不可。
头两年爷爷奶奶介绍对象,后两年父母催婚,三年五年没动静,再下去谁也绷不住。传宗接代爹妈养老,一亩三分地要人继承,祖坟得有后人烧香。亲妈提醒她老了怎么办,靠谁养老,让她焦虑。想起从小受的苦,亲爹亲妈离异的阴影,她不能再来一遍。张哥没逼阿静考虑的问题,亲妈的话非儿戏。她躺平时听不进,躺醒一刻不用人逼。她担忧无房无家不防老,又担心成家钻进陷井,生养太累太花钱,婆媳难相处,上老下小很快消磨成小老妈,见人不再光鲜。
逃出原生的困境,落入人家张网以待的局。小静不以为中了张哥的招,心甘情愿入局。张哥的招数让她开眼,没见识过的好事怎么说都不是坏事。他招招切中其所需所感,男友加老公加老爸的体察,呵护入心到位,任由她承接不暇。他的哄人术,最多算诱导不是骗,只要顺其所愿,妥帖招降,俨然尊为她贵人。
他祖上三代比上只脚还高一只,她上溯三代比下只脚还低两脚。他有家有店有钱,她老家不可归,新家无处寻。乡下河鲜吊起老城厢龟鳖胃口,食客与食物之间的心理落差,他俯视煮熟的鸡鸭,她仰视饕餮的大口。他耐心劝诱,火候尺寸把握精准,不给她任何压力,她不知不觉咬钩入网。他不断加码的鼓励和奖励,促其蝶变。她被养又自养,少了跟他进家门过日子的苟且和纠缠。
而今她望向床榻上拉她出鸿沟的男人,满心无助。她躺平回不去,起身往上爬,无人助力还得天助。张哥授她以鱼,与之享受鱼水之欢,何能再授她以渔,使她自立而去。他的使命已尽,她转命上岸,生鲜煮熟成美食,进口落肚,还原不回去。横在城里人和乡下人之间的墙没塌,只是凿了个洞,预期可见,却难穿透。
他未实现放手的话,不是他不想,不是她不愿意。他再老,口味始终停留在二十上下。她不想老,鲜味度维持不过二八。他尝鲜的潜力随财力和机会变弱而衰减,好歹眼下凑合下去沉没成本最小,共情互娱的效益最高。她舒舒服服吊在他这棵百虫下嘴蛀洞缠身的老树上,要死没到时候,要活不知是否还能发出新芽。
他多年成本沉没在她身上,找补不回来,止损不及时比输掉生意更惨。他打的算盘她哪里清楚,只要好处没停,继续维持,不影响她另寻备胎。她自信好命灌顶,踩过他这一级台阶,跨过他这道坎,破了他的势犹如破茧成蝶,春花过后再寻秋果。
张哥还没破产跑路,阿静也没鸡犬升天。贵气与土气互为更迭,他由老洋房破落而下,比她好也是差,差了可能更差。她泥土中顽强生长破界而上,比他差也是好,好了可以更好。
压到洋三代的并非村三代,张哥怪不到阿静,事到临头,他本能清掉一手乱麻,她适时舍弃曾经的救命稻草。富不过三代,贵不过一代,贫也不过三代,贱也不过一代。天命基因三代突变,完成蜕化和进化的交替融合。
“像你这样出国好,与其找老城厢的,不如找海外的,嫁出去,这边麻烦找不上,适合你。”老张口头提议,甩包袱甩远点,他越少亏歉。
“你舍得我妈舍不得,出去回不来,女儿没养成,替别人做了嫁衣。外边人没数,还是这边好,你好!”小静对他推脱一直不爽,出去喊他不到,没人照应。
“我是好,厮守多年,指望你旺了。要不三妻四妾照规矩来,传统不能丢。就怕你不满足,什么都想要,是不是?”老男人惹上小女生,没体量收不起。
“怕这怕那,你老婆是不是管钱?你挣的钱上交,用多少再给你?”小静紧追不放,以老城厢土著女人的做派揶揄老张。
“对啊,你的赞助费我也要打报告申请,好不好,大姐,怎么可能!”张哥的苦衷不在这里,阿静不过作大说事。“我给你不少吧,有人看紧,我上哪拿?”
“你不是有公司嘛,跟谁拿也不用跟老婆拿,是吧?发票比钞票管用,钱花出去还可以赚回来,给老婆收不回来了。”阿静似揭老张老底,反正他现在没到光脚地步。
“说多了吧,想管钱多的是办法,不用直接管,要不要先教你两招?免得你以后对付不了人。”张哥没说买房买车用的谁名字,注册公司用的谁名字,不用教,到时候她准会。
“难怪没人愿意让位,你肯定受不了第二个。我要想上位,你早没那么舒服了。”阿静只好自夸,抓挠老男人。“我没提过什么要求吧?你看我多好。”
“你以前很听话,现在说法多了嘛,怎么回事?”张哥一阵肉紧,怕来什么传说中的报应。“说归说,网上多少闹腾的案例,好事不成,成了一场狗血官司,没啥好结果。”
“你注定一身狗血抹不干净,我只好奉陪到底。”阿静连戳带逗,给多点甜头。“那你想什么时候退休不干?六十?七十?我一直陪你,我有了人家也陪你,好不好?”
“只要我干得动就不退休,七十八,八十八都行,陪你到老。不知道谁先不行呢!哈哈。”张哥突又血撞脑门,手脚并用,连抱带压,令她喘不过气。
“走开你,好像有这说法,男的很老都行,腰腿不灵眼睛还要盯着年轻漂亮女生看,对吧?”阿静暗自怀疑人生,女的老了,没听说还有行的。
“女人有周期时候血气旺盛,周期完结,雌雄激素没了,却水少电,哈哈!。”张哥自以为得计,信口胡言。“看漂亮是本能,怀旧!”
“你不死心吧,这会儿嘴硬,干嘛躲着我?到时拄拐杖坐轮椅,看你还行么你。我推你出去晒太阳,好不好?”阿静使劲推开他,别说等不到那一天,眼下也够呛。
“大小便失禁,你不怕?你不会当护工,陪人的活不是说说而已,算了吧,别哄我。”搞笑不能当真,快活的话和苦恼的事迟早忘光。
“我一个人怎么办,你有家人陪,我老了谁陪?”阿静说回头,似预示什么。
“我老了干不动,你也看不上,老肉总不如鲜肉诱人。”张哥自嘲兼推脱。
“老的好,我就看不上鲜肉,缺少气质沉淀。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老男人,放心。”阿静抬高人,他越有品位,越显她眼光独到。
她下个档期恐怕得进新村里找,逃出洋三代的围城,逃不过下只脚的脚盆。
“你会嫌弃我皮皱如麻、口臭熏天、呼噜震天、口水四溢,睡不到一起。我不嫌你,你也受不了我。”张哥提前卖惨。
“除非你不要我了,我黏上你不走了!”阿静嘴勤,偏不上当。
“等哪天你有人了,告诉我,我要备好嫁装。”张哥故做大方。
“真的啊,你现在就给吧。”阿静伸手提前笑纳,没掐人。
张哥下意识闪身,怕她掏口袋抢手机。
(下)
小静妈比小静爸敏感百倍,知道小静掉坑里多时心照不宣。观察一段时间稍微放心些,毕竟这个坑没陷人,反而养人。女儿小时候她不养,留给有了外遇后二婚的小静爸养,报复前夫,累及小静。让人家养逃避不了责任,回避不了怨恨。母女之间的恩怨多半来自别人的说法,祖辈之间对子女离异的说辞,父母之间直接的冲突。小静既是受害者也是旁观者,小时候缺少母亲的关爱,感情缺失无法弥补。前辈的恩怨无法化解,血缘关系抹不去。
小静大了以后,特别有老张开导,理解增多,放下怨恨,与母亲往来不断,亲情逐渐回归,怨恨慢慢消融。小静妈不再年轻,想到老了身后无着,也想到小静大了没个人家,岂不是又成罪过。
父母的事说不清楚,小时候受的苦催化小静的韧性,摆脱原生家庭,她不再纠结于以往。老妈不像老爸,只有二婚没有三婚,对婚姻的失望传导到小静。老妈又单身后,年纪大了,开始催婚,说小静再晚跟她一样,恨嫁没孩子,老来怎么办。
这边老张利好出尽,贵人当到头了。小静着急起来,再躺下去无解,她妈的问题以后将成为她的问题。
老妈经常连线小静,偶尔见面帮忙洗洗烧烧,说话不多,唯恐小静埋怨。一直等到老张那头出事靠不住了,小静才不再隐瞒,和老妈合盘说出。老妈担忧的事坐实,她反思自己没照顾到女儿,悲从中来,与小静抹泪相对。那人耽误女儿最好的几年,这么就想甩手,要不替女儿出头,冤屈太大,也对不起女儿。
“你就这么和他了了?我找他去,你陪他这么多年,他不得赔偿你?”以老妈的见识,不用问就知道老张和小静怎么回事。
“你早干嘛去了,我那时最需要人关心,你人在哪里。人家也照顾到我,给你们省心。”小静早已放下心结,老妈无语。
“我和你爸的事把你耽误了,现在你大了,我帮不上大忙,但也不能让你吃亏啊。我起码脸皮比你厚,你不好张口我可以跟他说。”老妈只想能为女儿多要些回来,也算弥补以前的亏歉。
“你不用管啦,我知道怎么处理,你别帮倒忙。”这事小静愿意跟老妈说,一来宣泄委屈,二来代入老妈缺失的关爱。
“以前我跟你爸还有爷爷奶奶姥姥介绍那么多,你要么不见,要么电话短信不回。把人得罪了,现在再介绍难了。”老妈有心尽力不得回应,原来小静外边有人,可惜不是谈婚论嫁的人。她不希望女儿跟她一样无着。“你以后怎么办呢?以前不想,现在得想了。”
“我以前没怎么想,以为一直可以舒舒服服待下去,现在不得不想。”小静的以后就是老妈的现在,怨老妈不好不能让自己更好。
“反正我一个人,我的财产将来都是你的。你大不了回乡下,有房子有地,别跟人在城里挤。”老妈守住最后底线,差点和小静抱头痛哭。“我提醒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将来跟我一样。”
“我这样怎么了,没你们我也活得挺好,你别操心啦。”小静说出来,重拾母女之情,不为得到老妈补偿。
“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光听说剩女,没听说剩男。小静啊,剩我这个老妈可以,别把你自己剩了。”静妈受得罪比小静只多不少。
父母的话从来老生常谈,说不说由她们,听不听由自己。她们说多了不等于没说,子女听多了也没白听。老人言老了才说,子女不能等老了再听。对比老妈人生过半,女儿大半辈子还在,站起来新生的机会还在,触底反弹不在晚。
听老妈的话,小静挂上网上看看婚介行情。平台里注册的人真真假假,宛如人肉市场,境内境外、有钱没钱、老老小小,实在不够看。老张像小静的一套样板房,左选右比当参照。她睁大眼反复扫视,连线若干人试试,有钱的没修养,有心的无财力,与样板匹配不上。有的还能说两句,出口有几套房的不能聊,二婚三婚的不能看,能聊能看的不中用。小静每周跟老妈汇报战果,应付差事同时,发现自己吸引力不小。她猛然意识觉醒,没必要吊死在一株老树上,欲陪葬没人收尸。
树之将枯人之将离,遭遇非常时刻,难得送上门的人,了却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小静要陪好最后一程。她盘起长发下床上灶台,扎起围裙像个小主妇,操练出小妈的架势。烧饭上网看菜谱和博主短视频,主打美颜养生汤,各色食材一锅炖。她平常叫外卖花色多无需动手,每日现烧两三个菜加一汤,荤素混浇,吃得老张不亦乐乎。
只要空个几分钟,小静手指不停刷屏,进这个群入那个团拼单抢单。有时错过好货不等遗憾,继续刷,非点到满意货色下单。刷到手抽筋眼发麻,随后几日耐心等待战利品上门。楼下一有动静,赶紧看是否自己的货到了。小静也打发老张下楼拎货,他没一点不情愿,只当活动筋骨。厨房的活他插不上手,她洗烧下锅装盘上桌,由生而熟的油烟味一并灌入他嘴鼻。她既当保姆又做小妈,秀出了过日子的感觉。
他躺床上听她在厨房操作的声响,品味她每一制作步骤动作熟练程度,常听到“哎呀”叫声,以为她切到手砸了碗,跑过去看被她赶出来。她给他表演他从未关注过的家务事,洗衣拖地整理除尘,手划破皮变皴在所不惜。干完活吃完饭洗过澡,接下来她收拾自己,化妆品护肤品抹不停,去油烟去饭菜味。上得床来,给他展现白白净净本真相,芳容温润可触。
以往在外他招呼她饭菜从来有口无心,点大餐的爽气已忘得差不多,现在领受她的用心,躺平吃现成不挑剔,少糖寡油自来香。从洋房里被赶出来的洋三代,没落后再次发迹又滚落新村,口腹之欲并无不同,满足点很低,装不出来。
他给不了她要的家,她给了他想不到的家。他躲进她出租屋,方寸里躲债躲疫情,睡出一丝家的味道。他一时忘了外边还有家,连线报平安一刻才想起,逃了那个家,逃不了这个家。
潮起的时候老张忘乎所以,潮落的时候藏头收尾。几起几落,年轻时扛得住,顾忌不多。小生意来钱慢,看别人发财眼热,越赌越大。落了再起,压上去筹码更大,摊子膨胀大,指望一把捞回来全赢。赌错大势,同样的押宝人太多,周期来临跑不急,外边大危机冲了他死扛不过的小危机。
小静躺平时并非躺倒,游泳健身桑拿瑜伽周周不断,养得皮白肉嫩,张哥喜不自禁,供应能多不少。他不担心她再招惹个小鲜肉上身,夺了他的皇位。鲜肉不是穷二代就是996或新村出产。996没闲工夫,新村看不上农村,要么她反过来看不上新村。
老之未至,心尚未衰,老张并非花心减退,他已培育多年,外边气候变化,难寻像她这样合适的从头再来。机会减少,精力不济,财力下降,小三晋级不了。他维持老婆不离,小三不弃,不为对得起谁,只寻随时有个贴身的安慰。他生意收缩,情事性事随之缩减,不仅惜命更加惜金。临时玩不定心,还可能不干净,花钱不少,闹出点什么病什么毒什么事,风险兜不住。老洋房出来的洋三代,破落后再次雄起,趁势还阳一个周期,又滑坡还魂归阴。
老张为日后脱身,一早提示她另谋宿主,见她也没想离,他顺势赖着不想走。他用过第一手,不在乎谁接第二手,还能再受用下去,管那么多干嘛。她被他收编时,想过争个皇妃贵妃当饭票,但搞不好遭遇金主贬黜,连买份终身保险都不如。走与不走,离与不离,弃与不弃,犹犹豫豫,他干脆放弃选择,由她做主。几次闹到不得不走,过后没了脾气,随她吧。按她的说法,随缘,顺命。
两人都盘算走到一起适合其位,分开适合其时,可惜剧本不是按他们的理想写的。看起来当时他拉她上岸,现在她踩他而上,来去公平,谁也不亏,哭天抢地的连续剧高潮未至,终极上演仍有期。
小静手机常有各种声音响起,她的小动作他假装不介意还有意回避。任她跟哪个聊,只要还在他身边睡,伸手可触就跑不掉,真想跑的抓也抓不住。但床边灶头细微之处,他嗅出不同以往的眼神和举止。
她也不会抢他手机看,他的外遇就是她,他跟老婆孩子聊不出什么名堂。他有什么其他瓜葛都是陈年旧事,挨不上的没必要掰扯。她少不了另有人掰扯,证明他的眼光不差,还抢了先。他就怕她只和他一个人掰扯,特别是同床掰扯没完,非把他掰下床踹下窗不可。
“又是你妈电话?她跟你说什么?这会儿不会催婚吧。”老张点到为止。
“哎,她当然以为我一个人没照应,点不到外卖,不会烧菜,她没办法帮手。”老妈偶尔过来给小静烧一顿饭,主要为了联络感情。
“她哪里想到,我也没想到,你突然什么都会干。天上没掉馅饼,灶王爷来了?我没逼你噢!”老张什么都不干,厨房里的事自有人烦。
“女人有这天性吧,不会生孩子不照样生?你们男人哪里懂。”
“男人不会生养,只会在外边造。”
“进了屋不是接着造?你老婆没跟你说过?哈哈!”
“你妈不会觉得你早有人了吧?”
“知道又怎样?你怕她找你算账?”
“我怕也没用,有你在,我怕什么!”
“那就是,你听我的没错。”
“不听也得听啊!”
“这还差不多。”
谁听谁的说不清,开始的时候当然她听他,听他的有吃有喝有玩,外带养生养颜。进了她的屋子,他只能听她,除了吃喝拉撒睡,还有的聊。聊到眼泪汪汪,聊到兴起,聊到怨气,聊到扫兴,聊到动手动脚还要动嘴。
张家洋三代最后到老张这里仅剩唯一遗存,潜意识里祖宗高挂的尊荣成了负担,并非小静敬仰的高贵。老张没了楼上楼下的洋楼,还得维持三代大屋的体面,不能坍祖宗台,已经娶进家里的门当户对,不能给娘家添堵。养人的故事藏着掖着处处留神,不可曝光。他祖辈有一叔公就曾为此把家产浪光,被族人唠叨三辈子。那个叔公吃家产混世又没产业生钱,当然不够他败。老张吸取教训,有生钱的买卖,花点小钱玩玩可以,不可当真填无底洞。他拼本事等机会创业捞到的第一桶金,娱情愉兴洒洒水,经不起大折腾。
老张凡事谨慎,他那边没人知晓,晚回家可以讲经常陪客户吃喝谈事,饭后桑拿按摩放松。小静这边更无人察觉,新村邻居照面从不啰嗦。即使有房东老男人不怀好意,她小心怼回去就是。她不自认是小三,只不过有人定期见面切磋,得些鼓励和赞助的好处,她回馈以热情陪护。情场和钱场互动,似生意不算交易,彼此心安理得。路过大妈只嫉妒她美白,没人怀疑她上什么班挣什么钱。她偶尔找个班上上,一不舒服很快辞掉,继续躺平。平常她一人进出小区,不见与人瓜葛,安上小三的名头她很委屈。
眼下三天两头通知做核酸,两人下楼戴口罩戴帽子,出门保持距离,尽量分开走,有人看几眼也看不清楚脸色和年龄。必要的登记手续只认是亲人,朋友关系都不能说。下楼排队见到人心里踏实些,三三两两分不清哪是一家人哪几个不是一家人。好奇心淹没于紧张压抑的氛围,小静不在乎人眼光,老张多少有点忌讳,只顾低头排队,张嘴捅棉签取样完走人。后来挨家挨户发试剂盒,不出门排队在屋里做好拍照上传,更见不到人。再后来有发病的不再外送,一个楼洞的人全部居家隔离不能下楼,有人上门做核酸更省事。
非常时期少有人闲话,担心中招的焦虑盖过一切,听到有救护车由远而近便不安,谁还顾得上深挖男女之情。群里有传安全套团不到,姨妈巾脱销,便有人临时互通有无应急,没两天大量到货又过剩。老张和小静在各类群里翻看各色槽点看不过来,常常刷屏爬楼回去找,隐私不隐,笑料不停。应急的需求大过被传染的担忧,屋里长期缺少情调滋生抑郁的危机,人各有所忧。老张的厄运碰上小静的好命,此刻不在一起共度时艰更待何时!
老张定夺的事,小静向来鲜有变动余地。他及时够量,给多少,什么时候给,怎么给,包括美颜塑形,旅游美食,样样考虑周全。他当她背后的影子,给她足够空间,看护她不妨碍她,叫她无话可说。他体察她不时的眼泪和口水咸甜,体谅她不时冒出的抱怨,加以安抚,使她快乐如小白鼠。
在她屋里,她关照他,摆平他。他当大爷的姿势放不下也得躺平,叫大哥不成,叫大叔俗套,叫干爹不妥。他想躺平几日,没想太长。躺长了,她没变小三,他秒变张三。
洋三代力拔村三代,春笋出泥,她逃离原乡家庭,领受未曾经历的世态人情。轮到他跌落老破小,狗屎运不敢骂出口,脾气上不来。贵为老板、老公、老爸,偏偏在生意熄火,火花擦尽之时,崴脚撞进小三、小姐、小妹之所。
“你怪不怪我?小静。”老张反退为进,不愿当小静面示软。
“老张,你想多了,你没事。”小静根本没怪罪之意,高兴还来不及,做家主的感觉真好。“我这儿不是你家胜似你家,没人烦。”
“我没想到形势如此急转,店开不了,员工回不去还得养着。没钱进账,只有支出。”老张见小静不计较,扯到别的苦衷。“不如那些乡下人进城开店,大不了关门回家,生孩子种地。我上哪儿去?”
“你不是要移民么,已经生了个外籍的儿子,你总有地方去。”小静故意说出噎在肚子里的话。“那时你不说要我也出去读书吗?出去你可以继续两头顾了。”送人出去常为打发小三的好办法,她听说过。
两人未排练好的潜台词没说,不会相信出去续情的神话。双宿双飞听来动人,多半编排出来哄人炫己,或是看客附会传说。老张根本没这打算,小静更没这指望。钱不是问题只是借口,情不对路爱不对口,双方真人秀演不出痴情大戏,顶多是翻拍春宫戏,加多些色调煽情吸睛,烂尾收场。
老破小里搞七粘三作点小情调,做不成长线跨国买卖。
“那不都跟风嘛,我没移民,一开始要移,现在想移也出不去,多条后路不一定走得通,指望儿子弄个身份也难说。我这已经算晚的了,有钱人早出去了。”精明的人提前留后路,不怕跑路没去处。“本想我再多挣些钱,让你也出去,不是蛮好的嘛。”
“早出去早后悔,说不定早散伙。你在这边挣钱,当然不能出去了。你那些出去的同学钱还没你挣的多,轮到他们羡慕你。”他出去和送她一个人出去结局一样,他开了张出国的远期汇票,她只当鸡肋没接。“我也不想出去读书,读个什么水硕之类,有啥意思?骗不了人骗自己啊!”
“你以为留学都是一边打工一边正经读书考试?那是老一代人奋斗史。现在靠家里送钱出去,有几个拿奖学金打工挣钱,这你不懂吧!”老张话透惭愧,没法再续祖宗荣耀。“出去见识见识,说不定在外边碰上哪个合适的,落地生根不更好?”
“这边老子娘出事,供不起外边子女,要么子女花光钱,什么也没读出来,还得乖乖回来,我在网上看多了。”小静码准他不愿花冤枉钱,出乡进城的目标高于出国。“所以给你省钱,我不用出去读书,顶多旅游一趟。”
“所以啊,生在那边,人不用在那边,这样省钱又保险。子女在外败老子娘钱,够国内养几十年。我们这么辛苦,白白糟钱可惜,老本丢了,哪能翻身?”老张卖惨也卖精明,令小静不够看。
“不会吧,等这一阵疫情过去,还会恢复。有投资,有开店,有办厂,有消费,你还愁没生意吗?”小静没细琢磨,大话出口安慰。
“你说话像领导,市场没了,再难起来。你没见外边关了多少店,我不是什么大老板,大老板出大事进去,小老板事大关门跑路,烦不了。”老张自我解嘲,比他惨的人更多。
“你的意思我是时候找出路了?”小静反复确认,要老张交个底。
“我本来跟你说过,你舒服惯了,没在意我的话。我赞助你,你不能替我养老,是不是?”老张不忍明说。
“我懂你意思,跟我妈说的一个意思。我不能替你养老,将来还指望有人替我养老呢。”小静反唇相击。
“指望有人安排后事,眼前顾不上,哪里顾那么远?”老张的思虑影响到小静的情绪。
“你有老婆儿子,有人替你养老送葬,你怕什么?”小静一直对老张瞒着她心有不甘,继续把话说透,“我没了你,现在就一无所有了!”
“找个人家吧,我养不起总有人养得起。不过你最好靠自己,靠人靠不住。”老张说话见底,不怕小静缠身。
“我不会靠你一辈子,怕甩不掉我啊?看把你吓得。”小静出口喷他一头。
“生意不断要往里砸钱,就差一两年,挣最后一桶金走人,谁知道形势逆转,连本带赚到的全搭进去。”老张谎话不改口,养小的养出负担,肯定被一帮老哥么嘲笑。
“你不养我也行,现在也就我养你了!”小静跟老张这么多年,纠缠说不清楚的事没用。
“做人积德,必有善终啊!”老张伸手很拍了一下她屁股。
“去你的吧,你积德我才有善终。”小静一把掐到他跳脚。
前世不知后世不觉,现世人造情造爱,不遇患难不见悲喜。老张来钱快的时候,找人比招员工随意,来之豪爽去之如俾。他好这一口不停,轮到小静懵懂出镜,他调换花色,变一付腔调继续品味。他养她五六年,她养他三个月,取之于人还之于人。
床事平复无脑无心,胃满脑空激素尚未造足,潜意识里陈年旧账浮现。前年有一阵她对他很不待见,那时他在外躲过什么事才回来,兴头很高,立马订房订餐要见人。她却躲着他不见,惹他上火,至今还有所怀疑。
“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也不跟我通报下。”老张撩开这桩触霉头往事,仿佛自己出钱买的东西被人偷了,总想找补回来。
“你不是让我找人么,干嘛还问我?你说以前就我一个,我现在就你一个,平衡了吧?”小静说真话,也说假话,前头真,后头假。
“反正你现在眼神不对,眼里没我。你说是吧?”老张老道,床头床尾的动作有了隔阂,不如以前协调顺滑。
“你想多了,可能好久没在一起,你忙事脑子不在我这儿。”小静轻描淡写,不能加重老张疑惑。
“这怪我不对了?你要有了,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参谋参谋。”在小静屋里深究不出结果,点到为是。
“那你说我找什么样的合适?”小静又踢回他抛出的球。
“你觉得合适就好,跟你相配,总归不能太差。你见识过太好,回不到以前,差了你受不了。”老张自以为尊,高手培养了个高徒。用过的旧物,还寻个好去处。
“城里的下只脚配我这样的可以吧,老公房里的土著,他们很多找外地的或乡下妹,镇得住,花钱少。”小静网上东西看多了,爹妈灌输的说法,拎得清城里人行情。依爷爷奶奶的主意,还是回乡找一个好。
“看样子你已经很有门道,不是我把你养懒,你还有更多选择。女的往上看,男的往下看,还要看行情。”她有人养,表面变懒,脑筋却勤快。
“什么行情?”小静似是迷惑。
“不看家庭背景,看你自身软硬条件,长相啦,挣钱多少啦,年龄性格啦。”这类长辈的话他不得不说。
“真跟做生意一样,悲剧。反正跟你不配,跟你的行情已经过去了吗?”小静说这话变相反击他念叨的紧箍咒。
“我能赞助你到我老,却等不到你老。”这话是真的,不用逼她,她也坐不住。
“我不怕你老,我想象不到我老了什么样,你不会看不下去吧?”她以为总比他年轻,她变老,他会更老。
“我怕再下去耽误你,你会恨我。”老张心里发虚,出口仍是实话。
“我怎么会恨你,爱你还来不及呢。你是我的贵人。”无论如何她恨不起来,闹的时候发狠,但过后不怨。
她真要怨恨,不会求他来。他怕耽误她被她妈骂,早该了断。
他由客人转为贵人,贵人一时,不可能持久。贵人给她鱼,给不了渔,也给不了家,更成不了老公。她赖着贵人不走,新人变旧人。贵人不富不贵,囊中羞涩,见人寒碜。只要不差钱,他会一个接一个找下去,不怕耽误谁。她不但不怨,还给他脸,直至给他打气还阳。
这辈子她遇到第一个贵人,难道还要还原为路人?
喷口水的时候无欲,两人躺而论道一点感觉没有。说到费脑筋的事情,抑制别的兴奋神经。说多了无话可续,仍要找话说下去。
“你当时到底怎么看上我的?我那时啥也不是。”小静问过老张多次,总搞不清有什么特质吸引到他,会不会仅仅随心而遇。“我只不过端茶递水,跪着来跪着去,没人正眼看。”
“你没别人那么俗气,看着踏实舒服,埋头做事,不给客人多事。”每次老张都换着法跟她解释,看人如验货,他看上的都是地道货。“站台的浓眉大眼红腮,全凭画出来描出来,卸了妆,上脸没法看。”
“我长得漂亮吗?也没那些人漂亮。身材不好,还不会打扮,笨手笨脚。”小静极力自贬,在宠她的人面前,还是不自信。“我看你们男人盯人眼神离不开,怕看不透?什么癖好啊。”
“灯光一照,跟菜场肉柜一样,鲜艳亮眼。要么关灯不看,要么阳光底下晒出原形。”老张到底开店出身,掂量人如掂量货。
“我太阳底下白得要命,街上大妈瞧见眼里都嫉妒冒光。”有羡慕的眼光追捧,小静美到挺胸抬头,检阅一众大妈和色男。
“呵呵,你不用表演给大妈看。排队上场表演,大家都憋着劲争锋,以为像那么回事。你不上台,原色出镜,她们假面皮,我喜欢看你真脸色。”老张识人识相,精道准确。“你不知道台前灯下,一大排差不多,看脸不看人,换来换去没啥差别,只有你不一样。哈哈!”
“不起眼的入了你的眼,你眼光高还是低啊?”阿静话音挑刺,一来让他别忘了当初,二来忘掉眼前的不顺。“你们那么多男人,喝酒划拳,也看不出什么区别。”
“你还有得挑啊?要不是我主动问话,你不抬头真看不到长什么样。”他眼神一直没闲着,始终搜寻,何止当场。
“我长什么样?”她要问出个所以然。
“你知道我看人不看长相吗?。”他始终忘不了第一眼看中人时的感觉,经常回味当时场景,还有弥漫在脑海里未散尽的气味。
“那看什么?我除了白是不是很无知?很傻?”她以白为荣,担心无脑。
“也对,没人像你这样,你才特殊。”他不说重复的话,除了她脸蛋的温润,缺少呵护,一朝阳气逼人才得生发。
“我那时候刚学校出来,工作还没有,实习打工,不懂做事。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你觉得我变了么?”她重新吊起他的胃口,而非回忆。
“在我眼里你还那样,这点本色你应该有。”肯定她如同肯定他自己,哪怕阴阳之气已对冲殆尽。
“有你调教,我只会越来越好。”她一遭调教出彩,便愈发难以自弃。
“以后没我调教你也会越来越好,你放心吧。”他没法让她放心,他首先要放下心。
“没你我怎么行,你参与我过去,也得参与我未来。”她替贵人增色,延续贵气带来的好运。
“我老咯,参与不来啦。以前创业失败,再起炉灶没觉得不行。现在想半天动不起来,你说老没老?”和她说实话她不信,和家里的不能说,只好自己嚼舌。
男人忘性大,反复遭罪多少次都没记性,他临阵招架不住,继续认怂。她嘿嘿暗笑,没把他话当真。她喜欢的贵人,再落魄,要紧撑住台面。
她拿捏他,以敬他不理她的憋屈。不管他说有何等苦衷,可能都是借口。她追问不休,他支支吾吾,她越上劲死掐。吃喝拉撒,醒了作睡了抱,日日纠缠时时作妖。以前他忍受多次,能逃则逃,这次让她发泄够。他头一回跟她一样,躺平任由她摆布。
有人认怂,有人来劲,他怂不到位,她不撒手。怂到至底他反戈一击,翻身上位,前面遭遇的蛮虐一笔勾销。潜龙复出,翻江倒海,老张调出胃口,最后使出洪荒之力,做一番耗力耗神的无用功。
“惨,你说你惨不惨?”临了他被小静滚翻,两人湿汗粘连,不知她赢了还是他输了。
“残!你更残!好了吧,别把我老骨头折腾散就好。”老张杠得住,说明还没不行。
“你嘴不行,那个还挺行。”小静出牙一口咬到肩胛骨,令他尖叫。
“你行,接着来。”老张来不及验伤,一口气不松劲。
“好啊,不长记性,咬死你。”小静下嘴快下手很,虐人为快。
本来没有的,多一点就很满足。有了以后满足点提高,还期待更多。
老张摸棱两可画过大饼,只为吊小静胃口。她满心欢喜期待,他迟迟不能兑现,然后避而不提。小静期望降低,失望增加。没能给她个家,起码给个房子,没能出国读书,起码找份好工作。一个都没有,断钱断粮,基本赞助费都没了,老张没脸见她,见面怕挨打。她借生病要他来探视都不愿意,最终推脱不过,来了走不掉。
他养人的生意没完,赞助变还债,前世欠的今世还不清,讨债的讨到今世讨不完,后世还要继续讨。情债和钱债交织,她以情讨钱,他以钱还情。钱聚有时,必有钱散之日。她看穿因果道场,他执迷浑噩,欲罢不能。挣钱挣出面子,花钱花掉里子。他消费她,她消耗他,亏不亏是生意,值不值是命,亏钱不亏心,亏心不亏肾。他以己之亏补她之盈,亏命亏到四大皆空,她命盈盈到情满爱溢。
困在她的小屋里,望窗外出不去,怀旧当开胃小菜,床头小酌蜜意微醺,重温热恋时光。小三做大三个月,不止陪吃陪睡,疫情期间的情爱,村三代力挽洋三代,老树回春一现。
以前在外开房,他从不过夜,消磨几个钟时光,再晚不留。她求他留下没用,只好把他磨到很晚再放他走人。他没说跟家里老大已分床甚至分房而眠,他不认小,更不愿被人坐实。她习惯他离开后,一个人安安稳稳睡到自然醒,洗漱完毕下到餐厅享用早餐。
自助餐满足她食欲也满足她眼欲,挑喜欢的各色小食装满几个大盘,坐下来慢慢细品,不时回味昨晚的事和他说的话。最后现磨一杯咖啡,呷两口便抿嘴起身顺步出门,沿街漫行,兜一圈回来,上床刷手机,磨蹭磨蹭收拾好,赶在中午到点前退房走人。
这一场景重复多年,除了两人见面时间,她一人一床睡惯,现下多个人共枕,同挤老破小一张小床,却着实不适应。苦了老张左躲右闪,梦里不知和谁战斗,被谁踹到,滚落床下不自知。他没说错,床上的事两个人互动,做完进入贤者模式。睡觉的事体,抱不到一块梦不到一起,口气四溢呼声震天连踢带踹,自顾怎么舒坦怎么来,非初恋热恋粘来掰不开。
“你说你为什么找我?你家里不是蛮好的嘛。”她再次疑问,只因他从不透露家事。
“那都是表面现象,我没跟你说,你怎么知道?”他含含糊糊透露些,不说透不解释清楚,防小偷惦记,担心小姐讹钱。
“你怕我知道太多对你不好啊,我才不管你家里的事,你家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她要跟他闹都找不到门,他留一手,追问没用。
“你只管我对你好,别瞎想,其他的事你不需要知道。”他以前碰到的所有麻烦,闷到肚子里当教训。
“我还要感谢你喽。爹滴!”小静不经意冲他嗲一嗓子,难得这么热乎。
“嗯——咳——。”他长吸口凉气,热气窝肚子里出不来。
一个多月过去没动静,两个月过去不见尽头,居家闭关坐监,刷屏刷到眼酸头昏。小静以己之柔平复老张焦躁,熬过最难熬时段,盼望解封的欲望减弱,进入麻木期。久蹲屋中如封进快递盲盒,盼望某时某地某人打开的一刻,不成化蝶而出惊艳到帅,便成癞蛤蟆臭烂的死相。
村三代养洋三代,小日子困死男人没脾气,困不出女人幸福感。
小静只顾一心团菜,专注屋里乾坤,操练炒菜做饭手艺,还有驭男之术。吃吃睡睡,不操心烦神事,屋里床上运动量太小,体重见长,食欲下降。她不出去见工见人,不用化妆,小女生进化成小妈,又演进成大妈。她全套呵护不停,他老板做派荒废两三个月,领受妈宝男的酸爽,心甘情愿废在她屋里。
“你还行吗?”小静见他越来越懒于动作,撩他。
“行的时候你没见到吗?你不得乖乖求饶?是你不行吧!”老张精道在前,小静后学赶超。
“算了,放过你吧。”小静电话短信响起来,老张不在意,她的情绪受影响,不能让他察觉还得假装反攻。
“出去后干嘛?”老张及时转换话题,“找份工容易,找到钱多不加班的不易,找个人也不易”
“是你出去干嘛,不回家去哪里?”小静潜台词自不必说,她的手机信息他从来不会看。“我没啥想法,要不你帮我找?”
“你网上找找吧,我找人安排工作,必定对公对私交换利益,代价更大。”老张的逻辑不便对她直接说。“我帮忙,不如直接给你钱花更简单,何必上什么班。”
“我试试看吧,我这种情况猎头不会关注。”小静自有掂量,趴网上追剧看八卦,不如点点手指,适时揾工揾钱,少些托关系找人的瓜葛。
“你有你的优势,总有适合的机会,怕你挑花眼,钱少点不计较就好。”他这话说过,她没上过心。陷进温柔局,醒来难爬上岸。“不投机不赌的门道,花时间力气总归有,想做高端,你学个什么证考个什么牌儿管用。”
老张出道的历史跟阿静说过一二,他第一桶金见不得光,好在有钱打底创业捞第二桶金。灰钱抹去,白钱到手,挣来花去,内养家外养人。好日子曾经数不清,坏日子来了数着过。
他让她见识过的排场,她以为他这个老板架子不小。他那点生意说没就没,经不起折腾,开一两个店可以,想复制人家成功做大,资源底子野心手段都不够,没赔光还能剩一口气已属万幸。
小静在张哥第二桶金进账时入局,助长他消金化银的速度。她并非他掘金的终结者,最多是旁观者。男人挣钱多,家用足够,再投资一部分,只要不打水漂,剩下的挥霍有余。养小的钱可多可少,他有自知之明,性价比划得来要紧。他不会让她看出养了几个,只让她知道就她一个。女人喜欢有本事的男人当靠山,他要人觉得靠得住才行。他深谙野食机会多,看牢一个难,何况吃到可靠安心的一口。
乡下小妹上位不可能,多要点是一点。他有富余时不会少给,手头紧的时候没玩消失已算够意思。福祸相依,躲不过不如揽入怀中,抱团不取暖,双修难炼成。她收留他,让他躲进老破小,闭关共悟,等拼第三桶金的机会,出去再翻身。她仙气袭人,说不定他能恢复功力再战。
老张从开始被封的惊恐,转而害怕解封。惊恐源于无法面对小静,害怕源于逃债无期。天天面对必生嫌隙,逃不了最好玩消失。小静表现的定力超过老张,她接纳老张时也惊恐,但很快惊喜连连。老张没她起点低,她少了他还有人找。他没人靠,帮他出道的贵人已成过去式,他出道又成为别人的贵人。贵人有实力,有跟班,靠的人多,大房不够还有二房三房。实力没了无所依,有钱没钱能跑不留,跑不掉要熬。他哪知困入小屋中还有人陪熬,还陪吃陪睡。
小屋阴暗,头两天碰撞出旧情渐淡,吃喝拉撒穿肠而过,再度蜜月甜度稀释,热气上头很快挥发。养人养到屋里,化情化意难化焦虑,白天黑夜相处,用不到七天便痒个不停,打嘴仗不足以止痒,还要手掐脚踹。
近半年见面次数本来不多,要不是小静坚持邀约,他都不动念头。家里分床分房,不碰老婆,出外还得和人挤一张五尺床,床上滚到床下,滚出房门滚不出大门,滚不掉烦躁。
“我们是不是命中注定?”小静比初见老张时更紧张兴奋,他难受,她很享受。
“——”老张给她一段精彩,给不出下一段。
“说呀,你不觉得吗?”她觉得好命,逃不出他泡妞的招数。
“都是命,咳,你命好就行。”他在她的好命中释放,给她带来滋养,也得她反哺。
她过去掉眼泪,他给不了她想要的。本来一两年的打算,延长到三四年,拖到无期限。现在她献身煮娘,安他心宽他胃,但不能替他挽回生意。
她好命受益于他,他花小钱买了几年服务,扯不清扯到烂,总要扯到头。他跟她的好命只有他做贵人的一段,各取所需,各有所得。她仍以为与他的缘分未尽,好说歹说再扯扯看。
寂静了两个月,望窗外,天空透顶蓝,噪音消弭,耳中空洞无物,空气清新无比,反而让人心里没着落。
眼见出去有望,老张安定不久的心情又收紧。解封有望,不解决问题,不如不出去,冬眠无期唯盼春暖花开。有本事有钱当大爷,没了本钱见谁都像讨债鬼。
看她在厨房里外忙得像个小妇人,他设定赶她走的时日早已超过时限,不怪她赖着不走,他反怪自己占人便宜。有人说他占着茅坑不拉屎,耗尽人家最好时光,没有报复也有报应。他以为的报应以破产告终。她没报复,也没想过他应得什么报应,借机还想报恩。有人说他忽悠之术有加,他只说有样学样,效法和洋房一起消失的洋一代,巡游海上花丛间,以比拼香艳傍身为时尚。那年代的遗老遗少,小克拉老克拉,早已化作土坷垃。
“马上解封了。”老张自言自语,没理会小静是否回答。“还是哪都去不了,还不如继续关下去,等行情回暖,啥都好说。”
“你赶紧回家抱老婆儿子,省得你们每天视频不放心。”阳台厕所是老张视频常待之所,不是去做核酸,就是在去核酸的路上。编瞎话不少,但不敢多说。小静没露脸抢镜已经够照顾他。
“你没人追债,也不怕你妈逼婚,电话视频里见不到我就行。”他大气不敢喘。
“哎,要不是封城,我妈早追过来跟你讨债了,你信不信?”小静仗义十足,小静连嬉笑带吓唬老张。“我也得找工作,我到你公司上班好不好?不用你开工资。哈哈!”
“是啊,我欠你妈的!来日你替我还吧。”老张明知以前给的多的时候,小静肯定补贴过爹妈,也算没亏待过她们。“随便什么工作,有事做,多少挣点,别急来抱佛脚。你要求不高就好办,小公司老板就喜欢这样的。”
“工作好找,能遇到好老板,钱不在乎多少。”小静已在网上搜过,不用他提醒。“碰到像你这样的老板多好。”她强调一句。
“别,别再碰上我这样的好人,离远点。”老张说不出什么滋味。
“哈哈,我碰到的都是好人,你放心。”小静眼里闪过短信里经常和人的对话。
“我觉得我挺好,欠归欠,起码没跑路,留点信心给人,别叫大家绝望。”老张没心思探究她的隐秘,自夸老板心得,撑面子不掉价。
生意上事情小静说不上话,老张更不容人插嘴。他安排别人,不愿人安排他。
“人家说大环境不好,人跑光,街上没人气,憋口气等放开。”外边大事只好听听传闻,小静没主意。
“估计很难,人跑了再聚难。特别境外人走了,外地人回乡了,回来不知什么时候。”老张这捅金赚不到,守住老底子都觉得难。“你看我跟别人一样,关了多少店,能保住几家就是为了看好后势反弹。”
“炒股涨涨跌跌我也玩过,小股民挣不到钱,亏一点就惨了。”小静顺口而出,词不搭意。
“炒股来得快去的快,你还是别上套。我开店关店进退不易,你小赌我大赌,难赌过去啊!”老张丢下公司,丢下家,再丢下小静,赌不过三。
“人家算命我小时候苦,长大会甜,越往后越好。你不用担心,别人拖你后腿我不会。”她要不是疫情难熬,不会喊他来。
“我也应该算算命,下一步怎么走。要不你给我算算?”命硬的人从不相信,小静不多嘴,只当娱乐八卦哄人开心。
“我今年犯冲,一直不顺,还好有你在。”她没说他,归咎于运势不佳。
“没把你赶走,你也得走,我没估计到。”他不再看她掉眼泪心疼,他早已忘记她以泪洗面的滋味。
“我要走也不用你赶,咱们缘分未尽,你想散还没到时候。”小静安慰人,一点没以前的慌乱。“还有这地方风水不好,放开后我要换个地方。你还来看我吗?”
他总归要走,宁愿回家继续忍受同床异梦的苦,不愿多来另一床梦。
至于他回不回来,他没想过,她不能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