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阿五再次出嫁的时候,内心是不安的。几个月前,阿五的父皇告诉她:“小五,阿爹给你寻了一门亲事,是新上任的内史侍郎。”阿五的阿爹,是创立大隋朝的杨坚,那个君王,满是宠溺的询问着女儿的意愿,似乎在说,朕的小公主啊!一定要幸福。
据说他嫁的那个人,名柳述,对方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是惊才艳艳,举世无双的好儿郎。可是,杨阿五觉得,自己一个丧偶之人,怎么配得上这样的人,可是,杨阿五又想试试,说不定,这个人,会是自己的良人呢?
父皇宣旨赐婚的时候,阿五躲在大殿的屏风后,她以为柳述会愤怒,会羞耻,会心不甘情不愿的。然而他没有,柳述神情淡然,安之若素,桀骜不驯的眼里似乎还有一些意外。他说:“臣接旨!”礼数周到,文质彬彬,阿五看不出他的情绪。
大隋朝不乏改嫁或离异重组的女子,但是阿五骨子里还是自卑的,她的前一任丈夫王奉孝,也是少年英才,只是无福薄命。怎么说,她也是嫁过一次的人,再也不如寻常闺中女子。而柳述,据说此人才高八斗,年少成名,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在用强权压迫他?阿五不敢问。
“小五,我们家的女子,虽然身份高贵,但是也不是很特别,柳述今后是你的夫,你是他唯一的妻,生老病死,喜乐忧愁,你和他会是彼此最亲近的人。”阿五的母后在她出嫁前语重心长的说了一番话,她的母后,独孤伽罗,贤名和悍名都震惊朝野,可是阿五觉得,母后是她最羡慕的女子了,不管外人怎么说母亲,她毫不在意,只要父皇一心一意,悍名什么的都不重要。阿五的父皇,也是难得的深情,不管朝臣们如何进谏上言,父皇只要母后一个。很多年前,独孤皇后对还小的阿五说,“姝华,婚姻大事,不仅仅是为了两姓之好,还关乎自己的一生,没必要为了所谓的名声利益委屈自己。”姝华,是阿五的闺名。只有父皇母亲和兄长姐姐们这样喊她。
婚礼如期举行,和平常的人家一样,婚后生活也一直平平淡淡,是不能说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但至少也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可是阿五觉得,这样的日子太平淡了,平淡到如水一般,激不起半点涟漪。柳述和世间传言也不一样,世间传言,柳述此人,桀骜不驯,恃才傲物,盛气凌人,惊才艳艳,无双国士。可是,和她相处的夫君柳述,却是淡雅肃静,温和平淡,如同没有棱角的玉石,入手生温。
“或许,柳述并不是真的爱我,只是皇命难违。”阿五不止一次这样想过。唉,我还能要求什么呢?他不嫌弃我已经很好了。
后来,独孤皇后病重,君王也跟着一病不起,阿五的三哥杨广登上皇位,世间最疼自己的爹娘走了。国丧的时候,阿五在崇文殿跪了三天三夜,三哥忙着整理国事,简单安慰了一下。而柳述,这是简单的随礼仪祭拜了一下,就不曾露面了。第三天的时候,阿五撑不住晕倒在灵堂前,意识涣散之前,仿佛看见一个黑色衣角,对方的眼神里满是担忧,他……好像柳述。
醒来的时候,身旁侍女说,大人被停职了。阿五知道原因,三哥还是太子的时候,柳述就参过三哥行为不端,当时的柳述,语气激烈,言辞毫不退让,让还是太子的三哥一顿难堪,当时父皇还在,而且事关太子身誉,这事也就算了。只是没想到,三哥记恨了这么久。不过,柳述被贬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柳述不得三哥喜欢就是了。可是阿五还在病着,不能去安慰他,而且,柳述,他也没有来问过生病的自己。
可是,阿五没有想到,已经是一代君王的三哥是如此不能容人的人。他把柳述流放到惠州。岭南以南,百越之地啊!不行,这一去,柳述就是死路一条,有去无回啊。可是,阿五能怎么办?向三哥求情,当年背着他在御花园里放风筝的三哥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三哥了,他冷清的脸,“小五,朕剩下的兄弟姐妹不多,我不希望你也忤逆我。”那个皇位太冷了,把曾经温暖的三哥变成了冷血无情的君王。
柳述走了,去了岭南,阿五义无反顾的要跟着,但是柳述第一次和她吵架,他说:“公主殿下,臣受不起。你是千金之躯,岭南蛮荒,不比京中繁华。”他的语气很急,像是想尽快逃离自己。阿五想,他是该想逃离自己的,让他流放的,是自己的三哥啊!他是该怨她的。
“姝华,你留在京中,等我。”柳述走的前一天夜里,阿五仿佛听到了许多碎碎细语,但是虚无缥缈的样子,不切实际,可能只是梦魇。姝华,父皇母后走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自己。
阿五还是留在了京中,柳述一个人走了,阿五不敢跟着,她怕他恨自己。大约每隔一段时间,阿五都能收到柳述寄回来的书信,可是内容千篇一律,几乎都是“安好勿念!在京多保重”之类的。阿五想,留在京中也可以找时间替他求情,说不定三哥哪天心情好,就同意了。
可是没多久,中秋宴会上,三哥要给阿五择婿,指着台下一众臣子,说:“吾妹尽管放眼开。”阿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杯酒下肚,壮了壮胆子说到:“臣妹有夫婿,他叫柳述,我在等他回来。”高高在上的君王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坚定的忤逆过,眼神不悦,脸色微冷。阿五还是接着说,“臣妹寡居再嫁,已是失节,如今夫婿尚在,又择偶另嫁,是不义。臣妹与柳述的姻缘是先皇所赐,随意悖逆 是不忠不孝。臣妹此生,惟柳述尔!如若再嫁,唯有一死谢罪。”字字铿锵有力,君王即使不悦,也无法置喙。盛怒之下,“天下难道再无好男儿,就一柳述!”阿五不语,只是目光坚定。君王也无奈。
阿五等啊等,几年之后,阿五收到了一封厚厚的书信,信封上“爱妻姝华亲启”六个字,阿五没有力气拆开。眼前一黑,梦里柳述一直在对他笑,可是她一伸手,他就不见了。
柳述走了,死在了从惠州去宁越的路上,那条路,蛮荒多瘴气,艰难险阻,柳述没能撑过去。
柳述在信里说,我以为姝华你会改嫁的,我以为你当初嫁给我是因为皇命难违,不然你怎么会看上我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我脾气又不好,总是得罪人。成亲之前我在御花园见过你,那个时候你刚刚丧偶,好像不开心,但是你为了皇后娘娘,强颜欢笑,我就觉得,这个姑娘,好善良。先皇赐婚的时候,我太高兴了,可是我知道你在屏风后,我不敢欢呼雀跃,我怕你觉得我不够成熟稳重。王奉孝以前就很稳重,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他死了,我想照顾你。
柳述在信里说,我平常在外面和朋友,和同僚说话都是据理力争,分毫不让,可是在你面前,我怕你会觉得我太直了,都不敢和你说太多话。怕你不喜欢我桀骜不驯的性子。
柳述在信里说,国丧的时候,我一直在外殿看着你,看着你不吃不喝,看着你憔悴伤心,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只能在外殿一直陪着你。离京的时候,我不是想和你吵架,我故意对你生气,我也很心疼你,但是我只是不想你跟着我颠沛流离,我没有怨你,我爱你。
柳述在信里说,听到你冒犯皇上拒绝再嫁的时候,我是很开心的,可是我又恨自己无力,我又希望你答应,别等我了,找一个爱你的人。可是我又不甘心。
柳述在信里说,和你结为夫妻,是此生最幸事,可是连累了你。对不起,姝华,我可能回不去了,你好好活着,别太伤心,我会难过的。
……
该死的柳述,你怎么不早说。阿五在柳述在灵位前几欲昏厥。后来,阿五也病了,但是阿五很开心,终于可以去找他了,阿五要告诉他,柳述,我爱你,无论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你。柳述,我很喜欢你啊!
(本故事虚虚假假,半真半实,灵感来源于《隋书·烈女传》兰陵公主的故事。)
兰陵公主,字阿五,高祖第五女也。美姿仪,性婉顺,好读书,高祖于诸女中特所钟爱。初嫁仪同王奉孝,卒,适河东柳述,时年十八。诸姊并骄贵,主独折节遵于妇道,事舅姑甚谨,遇有疾病,必亲奉汤药。高祖闻之大悦。由是述渐见宠遇。初,晋王广欲以主配其妃弟萧瑒,高祖初许之,后遂适述,晋王因不悦。及述用事,弥恶之。高祖既崩,述徙岭表。炀帝令主与述离绝,将改嫁之。公主以死自誓,不复朝谒,上表请免主号,与述同徙。帝大怒曰:“天下岂无男子,欲与述同徙耶?”主曰:“先帝以妾适于柳家,今其有罪,妾当从坐,不愿陛下屈法申恩。”帝不从,主忧愤而卒,时年三十二。临终上表曰:“昔共姜自誓,著美前诗,鄎妫不言,传芳往诰。妾虽负罪,窃慕古人。生既不得从夫,死乞葬于柳氏。”帝览之愈怒,竟不哭,乃葬主于洪渎川,资送甚薄。朝野伤之。《隋书·烈女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