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着雪,路上鲜有行人。我出现在老吉面前的时候,他正把头埋在一堆炸鸡里,啃得滋滋冒油,窗外北风呼号,如泣似诉,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食欲。我把伞支在门口,鞋子湿透了,拍打着棉袄上沾的雪水。老吉愕然抬起头,“天!这鬼天气,你怎么来了?”两片油汪汪的嘴唇夸张地摆出一个O字。
“唉,颈椎快散架了,随时会断掉的感觉。”我僵硬地扭动着咔咔作响的脖子,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墙上镜子里头发湿嗒凌乱,形容疲倦的脸。
“来块炸鸡,吃完我给你推个拿。”老吉吸了一口奶茶,接着开干,“唉,明知道是垃圾食品,就是根本停不下来,现在废了,你看我这肚子。”
老吉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认命怂样,让人很难想象这个穿着脏兮兮白大褂,抬头纹深重,油腻憔悴的中年男曾经是叱咤球场的大学校队主力前锋。
“最近还踢球吗?”
“踢球?踢个鬼啊!”老吉扫了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病历,“拜托你出去看看走廊里塞满的床位,脚都插不进,你知道我被压榨得有多惨了,还是羡慕你们这些公职人员啊!”
抱怨生活,眼羡别人,这是人到中年的标配心态,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看《芳华》了么?”
“看了。”
“感觉怎么样?我可告诉你,我是当场看哭了,真的好有感触,虽然那不是我身处的年代。最可气的是,我老婆居然没哭,可见她根本没有生活········”老吉激动不忿的模样,像极了牢骚满腹、无人倾诉,好容易逮着一人,就一股脑倾泻的怨妇。
青春么?那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我思忖着刚刚过去的2017,全年并无大事可叙,仿佛年终总结里可以被轻易换掉的一个数字,几笔空话,生活轻薄如纸,年年岁岁相似,只是,我们不愿承认,或者刻意回避那周而复始、宿命的轮回。在我过去的时光里,有没有一段是属于自己的芳华,有,或者没有,即便忆起,又当如何?
想起那天老婆走出电影院时告诉我,《芳华》太平淡了,感觉好人没有好报,善良的人被欺负,现实得跟银幕之外没有分别,她不能忍受一场没有圆满结局的电影。我们晚上在饭桌上聊起这部电影时,丈母娘问丈人,“这电影主要讲的啥?”亲历了那场战争的老丈人说,“老兵退伍转业待遇不好。”也许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在意的那个点,这不是迎合大众口味的合家欢电影,生活不再光鲜诗意,而是惨淡失意的,像冬天阴湿的雾霾,平庸而混沌,只有眼前的一方世界隐约可辨。
几十年后,在祭扫战友的陵园重逢,刘锋跟何小萍,他们都老得不像样了。
“这些年过的好么?”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跟躺在陵园的弟兄比,我能说不好么?”
我喜欢这段对白,刻骨白描,真实厚重,几十年光阴一笔带过,却令人恍惚,仿佛亲历。也许,只有绽放过,炽烈过,爱过,痛过,才会安然洒脱。
有关青春的记忆总是美好与遗憾交织,那些单纯羞涩的往事在许多年以后都化作轻描淡写的“如果当初·······那么现在·······”可是,毕竟没有如果,所以只能现在。阅尽芳华,青春终须散场,总有一天,我会老到不愿被你看到,而那时候,一切依然安详。
“好啦,做什么春梦,针都拔了,你还想赖着不走?”老吉匆匆去了隔壁病房。我也该走了。就像这细碎平凡的生活,哪一样不让人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