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在小县城里为教育事业奉献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单字莲,名字如此地诗情画意,在某本泛黄的老相册里见过母亲年轻时的黑白单人照:脸不大,圆润有光泽;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扎成了两大长辫子安静地躺在两肩前;轻薄的刘海下眸子明亮且温和,嘴唇微微抿着。照片里的人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清秀却坚韧。小时候问起母亲为何叫这名字,母亲亦无答案,外公是个地地道道地农民,没受过什么教育,大抵是某天看见围屋外边池塘里的某一植物,灵机一动起的?抑或,那年代给女娃起名就流行这些。但,无论如何,跟我父亲这个文化人给我取名的草率程度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真就太草率了。
我妈这人吧,平常性子温和,很少跟人置气,胸怀宽广。但,绝对不是傻憨。记得我上幼儿园那会儿,长发及腰,死活不愿剪,谁还没颗爱美的心呢。大热天的,上蹿下跳,汗流浃背,长发黏在后脖子还有脸颊上,妥妥一个疯婆子,我妈唠叨了好多回:一个女孩子家家,注意下形象。洗头也是个老大难问题,大冬天,那会儿没吹风机,头发老半天擦不干,我自小体弱,感冒便成了家常便饭。我妈看劝不住我,想了个法子。她知道我好吃,嘴馋,但凡有人能给我吃的,我都愿意跟人走;但那时候我没零花钱,没法满足自己的食欲。一天,她一边帮我梳头,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同事的女儿也像你一样长头发,上个星期剪了卖给理发店,人家给了五块钱呢。买了冰棒和很多糖。” 我一听,两眼发绿光,吃的!便提议立马去理发店把头发剪了换钱。没多久,看着我齐耳的短发,光溜的脖子,我妈乐了,得来全不费工夫。而我,仅得了一块钱!气得又是一阵上蹿下跳。
我妈这人吧,特别能忍,耐心十足。小学的时候,老师总喜欢布置写日记的功课。但,我就算记流水账,也会在两三天后才思枯竭。原因嘛,就是打小我父母觉得我心大,容易被人骗走,放学回家就关家里。以致于上到高中还分不清小县城里有几条街。生活本就三点一线,枯燥无味,连隔壁桌王二狗大便粘裤子这样的糗事都爆料了,真没啥可写的了。所以,晚上,一边咬着笔杆子,一边揉大腿,怎么都写不出。熬到了,大半夜,困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我妈干完家务活,就一直坐在边上督促我。看我抓头挠腮也不急,她看着我,像是透过我,透过那盏昏黄的灯,透过夜空,眼神飘向极远的地方,她脸上浮出一种平和、耐心和希望的笑容,颇有熬死鹰的架势。最后,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拼凑出了一篇胡言乱语,在她仔细检查完错别字后,才允许我上床倒头梦周公。
我妈这人吧,极其乐观向上,凡事都往好的方向想。我上中学的时候,觉着自个哪儿都瘦,就腿粗,比例上有点儿别扭。同班的女孩子大夏天穿裙子穿短裤,我还裹着大长裤,闷出痱子也不愿意换裙子。我暗地里偷偷比较过我爸、我妈跟我弟的腿,忿忿然,都是细长直。难道我基因突变?跑去问我妈,她盯着我的腿前前后后看了几分钟,淡淡地说道:“你妈我年轻的时候腿也粗!”我更不解了,“那为什么现在看起来那么细?”我妈眉头紧锁,突然开朗:“生完你以后,就细了!你以后也会这样的。放心吧。” 我一个多么天真无邪的孩子啊,我信了,我想啊,等着吧,姑娘我总有穿上裙子艳压全场的时候。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我的腿依然粗壮,台风吹不跑。细思极恐啊,难道我妈当时的意思是,生我的过程中,就把腿上的肉往我身上堆了?!
我妈现在老了,思维跟不上我们这些小年轻了。接受新事物也困难。当初,她退休前工作的学校图书馆已经开始使用电脑来管理书籍了。我妈愣是没学会,始终坚持手写归档。之后,为了让她不用跟着老爸看新闻联播、体育频道,我决心教她用电脑看电影。就一简单的开机和关机,在循环往复练习多遍后,第二天她就忘了开机键在哪儿。我耐心被磨光了,脸上堆起了不悦,老妈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说不学了,人老了,记不住。看着老妈那怯怯的眼神,紧张到来回搓红的手指头,我知道我过分了。她耐心地、乐观地,用着她全部的智慧和爱陪着我长大,而我现在却因着自己一时兴起忽略了她的困顿不堪。我应该再耐心点,再耐心点…
今早睁眼,打开微信,偶然发现系统提示我与我相关的某个微信账号给一个微视频点了赞,我仔细一瞧,乐了,我妈居然会点赞了。我不在她的身边,她在禹禹而行,在学习着如何融入这个新世界,最重要的,她想通过微信这个小窗口,了解和关注远在他乡的女儿的生活,因为她是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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