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总是睡得很晚,早上七点起床,八点上班,晚上九点半下班。好在下班的楼下即是美食巷子,虽然时间已然不早,用餐高峰已过,但彼时的烟火气依旧喧腾,牵着儿子的小手,我总会温柔地问他一句:“儿子,饿了么?”
差不多十点从美食巷子走出,大手牵着小手一路闲庭信步,到家整十点,来不及休息就督促儿子洗澡刷牙,然后读故事,我则不厌其烦地打扫卫生,待哄他睡着我又换上背心出门小跑四十分钟,回到家刚好十二点,洗洗刷刷晾衣服泡个脚差不多一点,上床读半个小时书,一点半迷迷糊糊合眼睡下……
有时候我都怀疑我的身体是钢筋铁打,第二天七点又会生龙活虎的跃下床面,唤醒儿子,毫无困倦的进入紧迫有序的工作中去,对于一个实干主义者,劳动最能让我稳稳的心安。
八月七号的下午,对于微信上一向只有工作,而绝少能够第一时间看到并回复个人私信的阿伟,竟然主动弹出聊天界面,好奇点开一看,是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牛肉饭馆儿,我还没来得及回复,阿伟连忙发来语音:“我出来量尺寸,看到一家店还不错,等你下次回来,我们约一个到那边试试……”
我喜食牛肉,但一向不喜欢潮汕牛肉那种薄片似的吃法,尤其是提醒食客“烫几秒则可食,过之则老”的故作讲究,让生性洒脱,不受羁绊,事事有主见的我尤为不屑——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管得着吗!
诚然,饮食一事,犹如男欢女爱,环肥燕瘦,素雅冶艳,各取所需,各有所好,理应遵其本心。有人食不厌精,以此为矜。如史料记载年羹尧年大将军吃白菜只取其“心”,以为奢侈,我却取笑他的味蕾不如贫苦老农。稍微有些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白菜、包菜这样的菜蔬,中间的“菜心”犹如初生婴儿之肌肤,褶皱而丑陋,待到一两岁时肌肤才会饱满而嫩滑……蔬菜亦然,外面裹紧的菜叶才会汁水饱满,鲜嫩可口,年大将军这样为了“奢侈”而奢侈的做法,只能侧面佐证了他出身寒微而一朝得势的嘴脸,徒增笑耳!
有人饮食粗粝,却能食出真性情真滋味儿。牛肉万不可去筋膜,牛腩切不可除肥油,只要食材新鲜,简单烹煮,舍得花时间,文火煨煮,充分让几味辅料与主食相融,但不可软烂至入口即化,那样牛肉就失去了牛肉的那特有的嚼劲儿了。近年来,网络上的一股鼓吹西方的风气渗透至各行各业,就连饮食文化也备受牵连,荼毒甚深——许许多多食材本身的鲜腴,因为西方人骨子里的不识好歹,又或审美畸形,“去这去那”,剩下一丁点拿一个唬人的大盘子装饰,“奴才”就觉得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在我看来,世界上唯一一个把“火”用到极致的泱泱大国,人类文明的始祖宗师,去菁存芜、本末倒置,在当代多少无知浅薄,不知继承优良的愚夫愚妇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论及饮食,西方所谓最顶级的厨师,厨师学校毕业的学徒犹有不及,尤其是外国厨师那拙劣的刀功,莫名感叹这种水平何德何能能够让那么多人为之目眩神迷,可见世间几被庸人填满,混迹其中的清醒者之路愈发难行喽!
说起“牛肉”,说起我对牛肉的喜好。这已经不是阿伟第一次把我轻描淡写的一句个人喜好记在心里,暇时便要付诸实践,闲邀三五好友,围上一桌“全牛宴”——老车站河岸斜对面的一家独栋刀叉牛肉、金科附近的牛排清汤火锅……仿佛一切都在昨天,宴席间的欢谑随性,推杯换盏,言谈无所拘束,是那样的畅快淋漓。
说到底,人是“群居动物”,讲究“同类而居”。自然界里,除非特定的环境(譬如冬眠),又或被捕驯化,否则绝不可能“异类而聚”。故而古人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早在我结婚之前,彼时还在恋爱中的妻子在熟识了我的朋友圈子后,突发一问引我深思:“你的一群朋友里好像只有你会组织大家一起吃饭,好像就该你忙前忙后出钱出力邀请他们吃饭……”
一语既出,我倒懵了,不知何言答对。倒不是说女人的语言刹那间犹如当头棒喝,但静下心来细细品咂思索,倒也不乏道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碰面招呼,都以朋友相称,但平心而论,有的人我认识数十年甚至更久,若论“没来由”的“闲饭”,愣是从未吃过他一顿。
不是说为朋为友需以“酒饭”论之,但若全无“酒饭”确又更为离奇。就好像科学家说细菌对人体有害,但人体内外倘若一点菌落没有又对身体并无全然的好处,此乃协同一理也。
人与人不同,心与心各异。无论如何,竟然能够称之为“友”,认知和处世并无高下,只论相投与否。于我个人而言,每吃一顿朋友的饭,即便是真心诚意念友心切,即便是做了些许小事以宴请表示感激,我最原始的感受仍非心安理得,仍非觉得理所当然。这“相互”二字时时刻刻悬刻在我的脑门之上,只进不出、贪图便宜、装傻充愣之事,我连想都不敢去想……
诸友之中,老曾性情最为耿介,也最多繁文缛节。他这个人又勤又懒,对他人之事奋力殷勤,对自己之事却又并不上心萦怀。他本意总是不太愿意去到我的故乡大足的,他曾多次言道:“每次与你回到大足,阿伟、冬哥一听到点信息,每一次都是他两兄弟争着抢着要请一大桌人吃饭,我实在是不愿意去麻烦他们。喻哥,所以不是我请客我是不愿意去你们那儿的……”
老曾这样说,也是这样做。虽然我对他的这种“客气”些许时候颇有“愠意”,犹记得当年他到了我家小区门口,愣是半天未曾进来,我催促再三他频频说马上到了,结果是在门口去寻便利店,大包小包的买了进来,我登时没有控制在情绪吼了两句,现在回想起来顿生悔意,至少我的言语和态度不应该在一个极重礼数之人面前失礼。
我本意永远不希望在一次普普通通的聚会中出现这种见外的“礼节”,但却极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失去了最起码的“分寸感”,这是“近而不逊”的反面教材。
有的酒饭,吃与没吃都觉得吃了,因为心诚,因为相互;有的酒饭,从来都是“过耳清风”,听听便罢,即便因为种种巧言戏谑迫而宴之,去吃了亦如吞咽蚊蝇,彼此心生怨怼,又何苦来哉?
生活到了今天的地步,物质的差距或许会因为个人或家庭为单位而产生“贫”与“富”的主观念,但我以为,如果我的生活条件足够满足我的一切生活所需,我的见识谈吐、为人处世足够托举我在生活圈里的人格地位,我就不会觉得有任何人会比我高上半筹。相反,有些虽有些事业,但满口胡诌,大话连篇,虚与委蛇之辈,我倒觉他比我差之十万八千里。
在这举步维艰、浮躁狂热的年代里,这样的自信源自于一再清醒,捍卫并坚守“以心换心”交往模式的朴素哲理。
仔细想想,真正豁达从容的哥儿几个,我们从来没有彼此“白吃”过谁的一顿饭,一句呼唤,一声兄弟,千里相应,倒履相迎,排忧解难,奋勇争先。一大堆人里头来来回回就是我们几个,我们没有因为一年到头请吃了几顿饭穷了,更没有因为吃了几顿饭又富了,只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拉进了彼此心的距离,从主观中产生的客观,最是真真切切!
一天夜里,夜已深沉。喧嚣的“坝坝舞”大军终于偃旗息鼓,消失在“古罗马的战场上”。我总是享受寂静包裹的夜色,晚风凉凉地掠过身体,穿透灵魂,一向人前自矜自持的我也不由自主张开双臂,状若癫狂,那是一种畅游黑夜的快感。
忽然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孤寂的沉醉,是老曾打来的电话。我心中一凛,那么晚打电话必有要事,因为半夜闲聊绝非他的风格。我连忙关掉蓝牙耳机,深怕他说话时因为蓝牙的信号问题而未曾听清。
“喻哥,休息了没有……”
“没有,杰,一个人在跑步……”
“喻哥,我这边……”
据闻真心相爱的夫妻在一起久了,会生“夫妻相”;同心同德的朋友弟兄共历风雨多了,会存“相惜情”。
老曾话未出唇,我旋即打断他的言语,只是认真地说:“来当面说吧!”
老曾稍作迟疑,“嗯,好!”随即打车过来。我寻了个坐处,默默等待,约摸十分钟的样子老曾到了。
“这是上次我们一起吃宵夜,喝茅台酒的地方!”老曾笑言道。
“不错,那瓶茅台还是你赠予我的,那天那么几个人竟然喝它不完,你我兄弟那么些年在一起喝了多少酒,没想到其实一直都是喝个氛围,倒是让人哑然失笑。”
夜色出奇的静,蛙虫异常的鸣,好像兄弟二人彼此的心跳声,欲说还休,欲说还休……他欲言,我仍断,忽而言及当年,我说“形式上无区别”,但“本质大大的不同”,虽然都是未卜,一则迷茫逃避,一则逐梦破浪;一则畏难退缩,一则正大光明……
那一晚我两兄弟说了半夜“知心话”,我本以为我像人生中无数次大事小情中每每能够猜中他的心思——八九不离十,却在那一晚没能猜中他的一片丹心,赤诚肝胆,他早已把“恩”字铭感五内,把“义”字刻骨铭心,那一夜的对话我数年之内都不会写进我的文章里,因为我已经准备好用整个一生去把我们共同的事业做稳做好,把人做正确做真切。他走后我又悄然返还到我们之前所坐的位置上,两行清泪簌簌滚落,不由得一声喟然长叹——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雍正帝斥责年羹尧的奏折中写道:
“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为君者,施恩易当恩难,当恩易保恩难,保恩易全恩难。若倚功造过,必致返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
可见自古以来,“恩反成仇”者比比皆是,“恩大”则生妒;“恩小”则怀矜。稍有不慎“恩义”就会变成“仇恨”,古圣贤了解人性的透彻程度有时候真的让人不寒而栗。每每读到他们斑斑的血泪史,尤感这些鞭辟入里的哲理都是他们用身家性命换来的,还不忘想方设法流传下来警醒世人,可佩可敬亦可叹!
已经连续熬夜几宿,一直在读《左宗棠》。当我读完整本史料,心下感慨万端,原来左公收复新疆最大的敌人不在“外头”,而是在“里头”。李鸿章“弃边防”而“重海防”的谬论被一向听她话的慈禧否定,心中大为不悦,一而再,再而三“使绊子”。
左宗棠首次出征,走到半道上被朝廷“罢帅”弃用,后辗转反复又得征用,朝廷无钱支用,让左宗棠自己筹措军费。左宗棠想到向英国贷款出征,李鸿章素来与洋人交好,从中作梗,因为当时敌人“阿古柏”正是英国人支持的。左宗棠智慧老练,故意让报纸写下自己接见法国银行的代表,并制造出要向法国方面贷款的消息,最终一波三折还是在英国那边贷到款向,左宗棠之所以执意要在英国人手里借款,就是要迷惑敌人阿古柏,让他和英国人发生龃龉……
左公千古,智勇双全,正如曹公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左宗棠的胜利是对信念的执着坚守,是对时势的精准洞悉,更是宦海沉浮将人生智慧巧妙运用到极致的人情练达。我多么爱我的朋友,虽然我的朋友未必都爱我,我也只能把“情义”这个老生常谈却又在任何时代不死不灭的信号传递给能够用明澈的心接收到的人。
我允许任何人接收,我更允许任何人拒之千里,这是我的宽阔胸襟与鲜明个性,并存于世,毫不冲突。
任何感情,当我们都只是客客气气去简单通知,彼此没有任何反驳欲,没有任何可以解释可以记录的点滴,摸摸自己尚在跳动的心脏,余生自己一个人还能把自己的良心捂热吗?
有很多感动盈满我的胸腔,有很多失望积攒在我心底,但我早已经可以达到不复言彼,做好自己,过好当下的境界。所以短暂的荣辱喜忧与我而言,又有什么值得好深入思考的呢?我乐意思考的从来都是“人”之本身。
我和好几位朋友感觉冥冥之中已经超脱了“人性”这个范畴,这是一种在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无法体会到的畅快、惬意。我很荣幸,也很骄傲,因为他们能让我还是那个真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