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甫篇
曹甫上完课就回到了自己的那间窑洞,戴上眼镜,脱下洗的发白的中山装,顺手拿了土炕上的蒲扇。不是为了扇凉而是这窑洞里蚊子嗡嗡得让他头疼他得拿蒲扇不停驱赶这些烦人的小东西,手里还拿着今早刚送来的报纸,日军在南京残忍杀害30万人,捏着报纸的手颤抖着,眉毛和鼻子都快拧到一块了,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报纸下面有一封信,拆开是一行略显潦乱的字____家有急事,须速回。
曹甫请了假,坐上了最早的一趟火车,车外的树木绿的发黑,还有一些去年没被野风吹走的草任倔强的不肯倒下,灰不拉几的颜色倒也有别样的风貌。终于在天黑前他到了村口,刚下车刺耳的唢呐声就让他打了一个激灵,他内心忐忑不安而这唢呐正如他所料是给他那可怜的大哥吹的。大哥病了,他是知道的,可医生说还能活个两三年,一想也对山村里的筛糠咸菜哪里能给大哥提供恢复所需的营养。人们都在为大哥的后事忙前忙后而曹甫呆呆的看着脸色苍白的大哥,那样子是想要把大哥的样子刻在心里。一直到人们把大哥坟的最后一掀土盖上,曹甫都没有掉一滴眼泪,他觉得大哥还在,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只是换了一种形式活着。这也算是一种新生吧,应该替他高兴才对。
夜晚格外的安静,母亲一点点挪动着喂了猪食,因为腿脚不利索,差一点摔了一跤。父亲佝偻着腰抽着旱烟,因为常年劳作他的腰早就已经直不起来了,烟圈一圈一圈的缭绕着围的父亲越发矮小了。时间从不会因为人的悲喜停住,生活还是要继续的。而曹甫没有再回到原来的学校,他留了下来,再镇上一个小学当选了校长,白天教书育人,闲下来就回家给父母打理一下那大片的薄产地。以前家里是大哥顶着,现在大哥走了,曹甫也终于理解了大哥的不易。而曹甫自己也已经娶妻生子,因为是地主所以大儿子曹明刚上初中就被开除了,另一个儿子曹春还穿着开裆裤玩泥巴呢。曹明妈袁兰在曹明三岁时候就死于肺痨,以前曹甫会每天按时抓药,黄芪,丹参、百部……,家里每天都弥漫着中药的苦味,像日子一样苦苦的,为治病也快掏空了这个家,可袁兰也没能熬到曹明四岁。
曹甫原本打算带着父母还有四岁的曹明一起生活,不再续弦可一个女人闯进了他的生活,女人叫王娟,丰乳肥臀一下让曹甫这个许久未碰女人的男人挪不开眼。曹甫东借西凑的给自己和王娟办了场热热闹闹的婚礼,杀了猪请全村老少都来吃。王娟带着满腔热情来到了这个男人身边,小两口倒也恩爱,王娟是这样想的虽然不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王娟赌错了曹家就是一匹瘦骆驼崽。一年后曹明多了个弟弟叫曹春,本就及近没有的母爱也全被曹春霸占了,曹明踩着小板凳自己煮野菜吃,去给猪割草,这样才不会被王娟白眼相向。村人的闲言碎语灌到了曹甫的耳朵里,儿子曹明总是会身上出现伤疤,明显是被人拿皮鞭给打了,看着懂事的儿子,曹甫最终还是一纸休书把王娟又给送了回去。王娟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可这曹甫也是心如磐石任她胡闹,这下他又是一个人了。
一个男人独自带两娃谈何容易,曹甫应该是上辈子做了啥大好事,这辈子才生的如此的俊,眉宇气度不凡。这也让他很快迎来了他的第三段婚姻,女的叫张妮,长的粗糙,也是因为这样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两人连婚礼都没有办就领了证就算是夫妻了,也不是曹甫不想办,实在是穷的叮当响了。张妮刚见到曹甫是便被深深吸引了,也就随了曹甫的不办婚礼的无礼要求了。婚后张妮尽心尽力服侍公婆公公,虽说曹明曹春都不是她的孩子但张妮也待他们视若己出,对曹甫也是好的没话说。袁甫回到家热腾腾的饭菜与暖呼呼的被窝让他感到家里有个女人真好,一顿三餐,一年四季。袁甫会把镇上稀奇的见闻讲给张妮听,也会在手头有点宽裕时给张妮买她最爱吃的软糕点,绿豆味的是张妮的最爱。三个绿豆味两个板栗味四个南瓜味,绿豆味自然是给张妮的,板栗味是给两个孩子的,南瓜味是给父母的。于曹明曹甫来说这就是生活里可盼的甜头,大概对张妮来说也是如此吧。
曹甫父母牙口越来越不好只能吃一些流食,而张妮也尽力把饭煮的更软烂些。记忆力越来越差,有时会把曹甫认成他大哥,把张妮认成袁兰。他们是真的老了,在一个白雪簌簌的冬日早晨曹甫的父亲走了,一周后母亲也相继随着父亲去了。送走了父母袁甫觉得心好像有一部分被人切走了,炊烟袅袅的早晨再也见不到母亲挪动着身子喂猪了,父亲喳这嘴抽烟了。大概是父母想大哥了,他们也终于算是团聚了,以另一种形式生活着。他买来了一大袋子南瓜糕,要上路了怎能不吃点好的,他喃喃道像是说给张妮,又像是说给自己。当泥匠把墓穴口封住时,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袁甫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是的他失去了最爱他的人,并且是永远失去。代代相传本就是生物界的法则,只是我们人为的投入情感于其中让这法则不再冰冷冷,而是有了悲喜。
又过了两年袁甫也追随了父母的脚步,他是睡梦中走的,平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在张妮哭天抢地中袁甫也总算入了土,只是这苦声再也唤不醒袁甫了。张妮一个人守着破旧的窑洞,孩子们也都成家了盖上了瓦房,每每要接张妮过去住都被她给拒绝了。于张妮而言这个破旧的的窑洞里是她满满当当的人生回忆,她不愿也不舍得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