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冬,不会板着脸,但是风是会时而出来警告这是南方的。冰冷的那种寒抽在脸上,却冷透了心。
而今天却是艳阳高挂,这阳瞪着眼,虎视眈眈觊觎着人间的车水马龙,往来不息。风很柔,但足以扇起叶的涟漪,一起一合,一抽一收,城市街道的梧桐叶便杀进了柏油路中央,似柔情蜜意的舞姬,似样貌邪魅的刀客,似儒雅别致的仙儿,似静默流年和着嘈杂乱世的纠缠......,舍不得,丢不下,放不开,理不明,道不清!
朽,站在街角,看着十字路口的梧桐枯叶出了神,脑子里的记忆开始撺掇着神经,一声汽笛,惊醒了她。
当她正抬步去街对面时,视线进了一片叶,如蝶,庄周的梦蝶,缓缓靠近,靠近,再靠近...伸手就可以抓住的“蝶”。可就在她不自觉伸出手臂,摊开手掌去等“蝶”时,它邪魅一笑顷刻坠地,由于它是干枯的,所以沾到地面那一刻是有声音的。不是儿时在树林游玩踩叶的沙沙悦耳缠绵,而是...而是如一下响指声,干净利落,毫不犹豫,果然冬是无情,奈何别物无情呢!
朽,心里一声“呵”。回过神来,习惯性裹了裹棉衣,抬脚转弯,“啪”的一声,猝不及防被另一只“枯蝶”甩了一尾,恰好正中眉骨,所幸有着黑框眼镜的庇佑,无大碍。内心泛起两个“呵呵”。不对,这两字“呵呵”来自耳边!顺着音寻去,目光锁定了身后两米外的“一米八”。朽,推推眼眶,抛出一个白眼,对方没收起对视的目光,而是笑得越发张扬,嘴角上扬的角度越来越大。“呼”!!!不错,“枯蝶”从天而降,绕着那颗卷毛的头颅盘旋。“一米八”只顾着笑,并没有注意到头顶的“灾祸”。“一——二——三”,朽嘴里念着。随着她一个响指,“枯蝶”溜进了“一米八”的帽子里。
朽,叹口气,看向绿灯,跑去了人行道。两米外的“一米八”,收起笑,紧跟上来。
“嗨,你好!”“一米八”主动打招呼道。“我们认识?”朽惯性推了眼镜问,抬头,强光正好从他头顶袭来,刺得睁不开眼。
“可能吧!”他音落,她怔住了,不知如何回答。“现在的高中生都如此?”心中默言着,小跑进了公交站。抬起手臂,看着时间,刚好可以赶上最后一班公交。长吁一口气,掏出耳机,塞进耳蜗。
你要走吗via via,谜一样的 沉默着的,那也曾是我的模样,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我曾经拥有着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朴树的《平凡之路》,最爱的一定都是单曲循环,朽进了车里,找了空位坐下,靠窗的位置,和着《平凡之路》,很是清净。
“你,喜欢这类型的歌曲?”耳侧跑来一句疑问。朽准备回复,音到了嘴边却被压下。“朴树的《平凡之路》啊,但我还是喜欢《那些花儿》,可能再等等,失去了,抓不住了,成长了,我就会和你一样喜欢《平凡之路》吧!”
朽,撩起帽子,抬头找,是他!又是他!就在旁边的旁边——对侧过道边的位置。欲言又止,因为音落了,她只看见了他出神看窗外的侧颜,和着刺眼的光。让她感到有些眩晕,迷离。
朽收回目光,整理了耳机,倚窗闭目养神了。
“喂!矮班长,帮我给你闺蜜!不然,明天早读我翘课。”澈用狡猾的眼光盯着矮他两个头的朽,两根细长的手指夹着一封信,摇晃在眼前。朽知道,不帮忙的话,他真的会翘课,那么班级就会被扣分,扣分就评不了优秀班级,拿不到优秀班级的荣誉,那么这学期的优秀班干部就又是一场空,况且明早是校级期末测,缺考就是零分,零分就更评不了优秀班级,班主任肯定会伤心,那可是她最喜欢的老师,没有之一。不能,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对的,朽不想如上学期一样,栽在他手里。“何必赌气,要有气度,要有领导者的头脑,要有全局观念,私人恩怨暂时搁一搁。”这么想着,她跳起来取走信说:“早读,班主任查背诵,然后语文期末摸底测,6点40准时出现,不然我会把这封情书给我同桌——纪律委员,而不是给我闺蜜。”朽扬起信,留下潇洒的背影。
澈,看着渐行渐远的朽的背影,愁上眉梢:“早知道,就不赌了,这下彻底完了,不管了,已经给出去了,就赌一把吧!”他担心的嘀咕嘀咕着。
是的,俗套的情节,朽是澈的青梅竹马,但两位只有儿时的幼儿园大班一起同班,那时,澈弃养在外婆家,而这外婆偏是朽爸爸的已经离世的恩师之妻,朽爸爸接她下学时总会等他,所以记忆里他是来抢爸爸的,因为爸爸总是抱着澈,却牵着朽,以往那温暖而宽大的抱可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啊!
而后有一天,艳阳高照的一个冬天,澈外婆去世了,澈也就消失了一样的不见了。而她并不在乎,她不需要哥哥,为了讨爸爸欢心,她是会哥哥前哥哥后叫的。但是只是为了让爸爸多陪自己一会儿而已,她认为爸爸不喜欢自己,仅因为自己是个女儿身,承不了爸爸的志愿,而澈可以,因为爸爸在很多人面前,不止一次夸他比她机灵睿智。似乎她才是多余......,所以只有在爸爸面前他们才是青梅竹马,而也只有妈妈会认为他们是青梅竹马。
所以,当她踏入小学时,他消失了,很好。一个备受父母疼爱的人,却突然如从未出现一般消失的,没有踪迹可寻。
在他消失的第一个礼拜,她是喜悦的,她是幸福的,全世界都是她的。而后,突然那么一天,对,是家庭日,以往这一天,一家人会在离家很近的儿童游乐场呆上一天,她突然觉得心里貌似有了一个窟窿,可以透风的那种空隙,直觉得凉飕飕的,冷兮兮的。
再而后的一段时间,她躲在门后偷听父母的谈论,关于他的谈论。大致了解前因后果之后,她决定恨他。具体因为什么,或者处于什么样的心理,清楚却又说不清楚。
小孩子而已,除了小孩子自己记着和较真以外,在大人和亲近的人眼里也就只是小孩子的较真,与生俱来,
人要一赌上气,就忘记了事情的初衷;只想能气着别人,忘记也耽误了自己。
这些年,虽然澈会时常会电联爸爸,但是她一次也没有接,任凭爸爸言语责备,直到有一天,他出现在学校。她不喜欢他,因为他外公让自己的爸爸加班很久,很晚。临睡的晚安听不到;周末的家庭日没了爸爸的身影;家长会也没了爸爸的出席;学校的亲子活动更是奢想;爸爸的笑没了......
大雪纷飞那晚,澈外公出意外,爸爸守了三天三夜,可远在国外的亲儿子死活不来看最后一眼。出殡值夜那晚,朽爬起来找爸爸哭闹很久,妈妈也只是轻描淡写一般:“是爸爸欠恩师的,今夜之后算是两清了。”朽,止住了哭,拿柔柔的小手拭去泪说:“那我不闹了,和妈妈一起乖乖等爸爸回家。”那夜,雪越下越大,厚的可怕,压迫着整个城市。
只记得放晴的早上,爸爸问厨房忙碌的妈妈:“那我就这么做了,待会送他们一起上学。”“嗯,你说了算,听你的。”妈妈端着热气腾腾的汤面,来到爸爸跟前回复道。
“今天的面格外香!”爸爸笑了。这是长久以来,朽第一次见爸爸沧桑脸上挂的笑......
后来,朽明白了自家亏欠澈的是什么,但是亏欠的是澈的外公,不是澈的外婆,更不是澈,准确来说,该是澈的亲生父亲,恩师的儿子。
对于澈出现在自己高中校园这件事情,她应该是有心理准备的,虽然她不想听,但是事情并不会因为她的不想听就不继续发展了。
而爸爸一直都以为是可爱女儿在赌气,因为澈消失那天,他带走了爸爸送给两位“青梅竹马”的一对木雕,是啊,爸爸也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澈还要带走自己送给女儿的礼物,即使这木雕是一对,要是喜欢,可以说出来啊,作为叔叔,是可以再亲手雕刻一只新的蝴蝶的啊!
“ 高三,多么关键的一年,送回澈又是为了什么啊?澈,这孩子的爸爸难不成是良心发现,或者是原谅了自己?”站在银行门口的朽父摇摇头。
每个月,朽父都会收到澈父——晴,这位曾经挚友,也算盟友的一位男士,给澈的不菲生活费。澈,固执的也和年轻的晴一般,死活不收,还一个人跑回国,自己和澈,也就见了一面,还是上周日在家门口,他来家取恩母家的钥匙,自己不在家,是妻子给了钥匙,恰好在自己掏出钥匙开门之际,碰了面。
“叔叔好,这是另一只蝶,麻烦您转还给朽。”言毕,风一般下楼。自此,他和妻子多次去探访,但是次次都是人空楼在。因为有备用钥匙,两家距离也近,所以也就放心他一个人住,越发觉得他似晴,除了冰箱,其他都是井井有条,整洁清爽。
“哎,该下车了。”听过三次就该归为熟悉的声音了吧!对,是那个“一米八”的声音。
朽惊醒,原来睡着了。还靠在了他的肩。脑补了很多画面,她低头准备起身仓皇而逃时,却被一个急刹车拉回了原位,“哐当”,是的,惯性让她撞在了他前背的书包上。那疼不是来着书包的撞击,而是眼睛架的穿刺。“啊”的这一声晃荡在整个车厢。他,这位高中生却笑了。她却只是躲着,不敢正视。顾不上狼狈,只想着离开现场。并不是疼让朽留下了泪,而是刚才那个未做完的梦,不,不是梦,是回忆,是心里缺口透进来的冷风捎来的记忆,也是为什么而今32岁还不找对象的原因。
高中生面对泪如雨下的朽,止了笑,切换为担忧:“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看你太困,想借你一个肩膀,本来想着等你睡醒,但是,你今晚得回家,你说过有个重要的人在今晚等你回家。”
朽惊愕了!“他,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今晚我必须回家,回家做个了断,不能做逃兵,为什么他会知道我在做选择题?”泪水止住了,眼里满是惊愕。两两对视,逃避不了的眼光。
“还下不下车了?”司机提醒。
朽一个箭步下了车,高中生追了出来。朽在前,高中生在后。走着,走着,走着,灯光开始亮了,整个城市顷刻间被灯光缠绕,虚幻和真实在这一瞬间变得不明朗,心境也随之更加模糊不清......
朽止了脚步,回头,抬头:“过来,问你。”高中生跨步靠近:“你问?”
“我们认识吗?”朽质问。
“可能认识吧,但是我认识你,记住了你的样子,只差一个名字也算认识吧!”高中生冷静回复,没了先前的纨绔。边说边递上了不知何时买的冰可乐。
朽自然接过,推上眼镜,卡在头顶,挡脸的刘海也服帖下来,露出恬静娇小的脸,她敷着红肿的眉骨。继续问:“那么,我们见过?哪里?”
“学校啊!”他取下前背的书包,露出胸前的校牌。并用手指点了点,“你去过我们学校。”高中生重新整理了书包,规规矩矩的背好。
朽,转身,前踏一步,凑上前想看清学生证上的文字。高中生却后退一步。他习惯于他们之间有着他认为的安全距离,不可逾越,是的,他很想她记住他,这样,等他消失后就会被思念着,或者更浅点的情愫——记住。
无数次,在天台,他一个人消化事情,做着“选择题”。
学霸制霸就是他本人,但是突然那么一天觉得学习不是生命的重要,因为看着成绩单开怀大笑的人消失了。没人值得他去拼命学习,拿到年级最高分值,包括自己,还有自己的将来。当最后一位亲人——外公,看成绩单才会笑的人,从这个世界和他再见之后,他就萌生了新的想法:去外公的世界陪他。
他取下学生证递上前去。
朽看得仔细——布习澈,高三五班,孝南三中。看罢,还回去。高中生接过,重新挂在了胸前。
“是吧,我们认识,只是缺一个名字而已。”澈,语气里掺着得意的说道。
“那么,天台上的人是你,你偷听了我的电话?”朽板着脸质问。
“不算偷——偷听吧?本来逃课来着,是你打扰了我的清梦。”高中生漫不经心解释。
“那你为什么一路跟着我?就只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吗?”朽语气里开始有了气泡,生气的那种泡泡。
“不是,我想,想知道你的选择。”高中生默默看着脚尖说。
“我的选择?哦,明白了。那么,我的选择,和你有什么关系?”朽防备的压低了声音。
“我想,想你留下来。”高中时抬起头恳切的说。
“我留不留下来,似乎也没多大的几率成为你的老师。”朽语气冷淡。
“可,可,刚才在天台......”高中生的话朽被打断。
“我向前来寻你的教导老师撒谎说,天台只有我一个人,并不是保你,只是觉得学生偶尔逃课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况且你只是去天台补个觉而已,没什么过分的行为,更没有其他的想法,毕竟那里的空气真的新鲜,视线也开阔,风景更是一绝。”朽解释。
两位迷茫的人,重新挪动了脚步,一个一个脚印的按在了马路上。不是一前一后,而是并排,显然高中生在故意放慢步子,等着朽——这位高一新晋老师。
夜色撩人,不自知。
一秒,两秒,一分,两分......。虽然从车站到家的距离还需要步行10分钟,但是今天却走出了半个小时的感觉。累且乏的情绪真是让人心透不出气,脚步也随之灌铅的笨重。
“一定要留下来!”高中生停下了脚步,坚定地面向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老师。“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颜色的,若有的话,我想它是白色的,棉花的那种白,云朵的那种白,笑容堆里的那种白,表白的那种白!”高中生一本正经的说。
但最后一句:表白的那种白,音量格外轻巧,似是呢喃,似是等着回复,察言观色的一字一顿的从高中生嘴里吐出来。
朽,停下脚步,看看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个人,等她答复的人,等她回家的男人。嘴里情不自禁重复:“如果喜欢有颜色的话,一定是白色,表白的那种白。”
朽靠近男孩,距离是零,说:“如果喜欢有颜色的话,一定是白色的,外公胡茬的白色,爸爸大褂的白,妈妈发丝里的斑白,笑起来吧,你,值得被爱,他们也一样。”
男人转身,看着对面的她和男孩......
爱不是挽留的理由,爱是允许他来,允许他走,允许他的任何一面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