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暮春的雨总是不肯下得痛快,仿佛被风揉碎了的云絮,一缕缕飘在半空。我撑了油纸伞立在石桥上,看雨脚在河面绣出无数个银圈。忽然间,圆溜溜的银圈被顶出个小尖尖,几尾青脊鱼儿冒出头来,像是要衔走水面跳动的碎玉。


岸边的芦苇荡沙沙作响,惊得两只白鹭扑棱棱掠过水面。抬头望时,却见柳梢头掠过几痕黑影,燕子们正借着斜斜的东风,在雨幕里裁出灵动的弧线。它们时而掠过屋檐,时而俯冲至水岸,翅膀尖儿沾着雨珠,倒像是缀着满翅的星子。


有位戴竹笠的老渔夫,正在檐下修补渔网。他的蓑衣挂在竹架上滴着水,脚边的木盆里养着早上新捕的鳜鱼。我与他搭话,他指着水面说:"这天气的鱼儿最是知趣,雨丝密了便浮上来透气,待会儿雨大了,又该躲进水草里去了。"说罢他敲敲烟杆,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倒映在满是皱纹的眼角。


忽见燕子们齐齐往东边飞去,原是码头茶馆的老板娘在檐下撒了把谷粒。几十只燕子停在晾衣绳上,像排成串的墨玉棋子。老板娘系着蓝布围裙,边撒谷子边笑:"这些燕儿精着呢,认得我每日申时添食。"檐下的旧燕巢里,雏鸟们探出绒绒的脑袋,叽喳声混在雨声里,竟分不清是雨滴敲瓦还是雏燕呢喃。


雨渐渐收住了脚,水面上浮起薄纱似的雾。渔夫起身收拾渔具,竹篙点开水面,搅碎了满河的云影天光。鱼儿们早沉入水底,只剩下几片柳叶打着旋儿。倒是燕子愈发欢快,贴着水面掠过时,尾羽在水面划出细长的银线,转眼又冲上高空,把青灰的天幕剪成流动的山水画。


茶馆里飘出蒸青团的香气,老板娘招呼我去尝新茶。泥炉上的铁壶咕嘟作响,她掀开青花瓷罐,捻一撮明前龙井。茶烟袅袅升起时,檐角的雨滴正好落在石阶上,叮咚声里,不知是第几盏茶凉了又续。


归家时路过菜畦,见邻家阿婆在摘枸杞芽。细密的雨珠凝在嫩叶上,她佝偻着腰,手指翻飞如采茶。竹篮将满时,忽然直起身捶着后腰叹道:"到底是老了,年轻时能在雨里采满三篮子呢。"话音未落,几只燕子掠过她花白的发髻,翅膀带起的风,掀动了篮边几片青翠的叶。


暮色渐浓,河岸亮起点点渔火。对岸酒肆传来隐约的丝竹声,混着雨后的蛙鸣,竟有几分江南小调的韵致。我站在廊下看最后几只归巢的燕子,它们的羽翼掠过炊烟,尾梢沾着杏花香,在渐暗的天色里,划出几道温柔的墨痕。


原来最鲜活的春意,不在灼灼其华的桃李枝头,而在这些细碎的、潮湿的、转瞬即逝的瞬间里。当我们将目光从姹紫嫣红中收回,俯身凝视一尾鱼跃的涟漪,仰头追随燕翅剪开的雨丝,方知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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