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妗子就像这个小亭子,拼尽全力遮风挡雨,无奈长颈鹿真的太高了啊。
支付宝最近在做红包活动——推荐朋友扫一个专属二维码后可以领到几分到几十的红包,使用红包消费后推荐人也可以赚取赏金。本来是一个双赢的活动,可对于我这种有些许社恐的人来讲,推荐这个行为实在是一种消耗只能作罢。
各种自觉可惜之间,猛然想到这个活动其实对商家很友好。顾客总要付钱,领个红包少个几块何乐不为?毕竟大家都是隐形贫困人口嘛。于是便兴冲冲给二舅妈发了条微信:妗子,有空的话想和你聊天,有个消息你可能想了解一下。
说来也怪,骨子里我是个很疏离的人,跟谁都亲近不起来。可总觉得亏欠二舅妈,想对她好一点。或许是因为自己那不争气的舅舅,或许是因为两个表弟还不懂体谅他们的母亲。
一,最懂事的那个被打的好可怕
外婆最喜欢的儿媳妇就是二妗子了(我们当地的方言管舅妈叫妗子)。妗子姓李名莲,大家都叫她小莲。我倒觉得她更配一个“怜”字,一张脸总是笑盈盈的,人又安静,皮肤也白净,很惹人怜爱的样子。
外婆在世时常提起妗子当年第一次被舅舅带回家吃晚饭,穿着没膝的掐腰长裙和小高跟鞋,不管说什么,只要提到她的名字就脸红。还说别的儿媳妇,两口子一吵架就来找她又哭又骂烦死了。只有这个老二,正吵着的时候看到婆婆也会停下来,也不会摆脸色给她看。我小时候听到这些话,总觉得要向二妗子学习,用时髦的话讲就是:做好情绪管理。但后来就不那么想了。
07年的暑假,我宅在家里百无聊赖过着躺尸的日子。母上大人天天的抱怨我懒惰,暑假才过了一小半,彼此就都看厌了对方。为了母子情谊长存,我妈打电话拜托妗子带我一起去出差。
早几年,妈妈和妗子合伙开了一间服装店。那时候是卖方市场,生意好做得很,只要肯吃苦,赚钱并不难。但是到03/04年的时候,妈妈觉得太辛苦——每天要在店里站十个小时,腿一直都是肿着的;和客人讨价还价,讲一整天话还不能喝多了水怕总上厕所丢了东西;进货的时候更是像个男人一样糙,住在批发市场附近的破旅店里,身上又带着许多现金,怕被偷怕被抢精神一直都绷着,就把整个店铺给到妗子独立经营。
说起来,妗子看着柔弱,经商倒有一套。妈妈的退出让她有了全部的话语权,店里的生意不仅没有变差还更好了些。再后来就转型做起了品牌专卖。我妈要妗子带我去出差就是恰巧她当时经营的品牌来省城做推介会,大手笔的选了郊区的度假山庄请所有人去住。
山庄里亭台楼榭,花肥鸟艳,由一个个小四合院组成,很是漂亮,私密性也好。
妗子去开会时,我在房间里泡澡,泡完又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醒来发现她已经回来了。逆着光坐在床沿儿上,是朦朦胧胧的身影。我便夸她:妗子好惹亲呀,像个小姑娘。她笑嘻嘻的反问我:你这么好看,学校里是不是很多男生追啊?
我于是开始吐槽周围的男生都蠢蠢的,特别幼稚。还说自己看不到谈恋爱和结婚的好处,多个人在身边晃太碍眼了。说完又觉得自己在一个婚姻幸福的女人面前讲这种话才是真蠢,赶忙找补道:妗子肯定不会这么觉得啦。
然而,刚刚还笑盈盈的妗子现在已经没有了表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怔怔的望着她。
“原本我是一个外人,不应该在你面前讲你舅舅的不好。你们家人都觉得你舅舅细心体贴,但他有时候脾气暴起来真的很可怕。”
妗子讲到,还是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她和舅舅还有舅舅的一个朋友去省城玩。不记得因为什么原因在酒店的房间里吵了起来,为此舅舅对她大打出手。拳打脚踢都不解恨,抓着小莲的头发把脑袋往桌腿上墙上死磕。小莲大哭求饶,旁边的朋友也劝架,可舅舅打红了眼,看到小莲想跑又是变本加厉的狠揍。最后惊扰到别的住客被酒店撵了出来。还因为弄的房间里面到处都是血,赔光了身上带的大额现金。这下,也没有办法继续在省城呆着了,三个人只好打道回府。
舅舅开车,小莲说想坐后排时舅舅又举起了拳头,龇牙咧嘴的要打人,小莲只好坐在了副驾。以前路况不好,从省城到我们老家大概有3小时车程。这中间儿路过几个服务站和加油站,舅舅停下来要去买点吃喝,要小莲一起去。小莲不去,骂她也不去,舅舅气的从车里跳下来,要去拉副驾的车门。坐在后排的朋友赶忙下车挡在车门处,说这是公共场合不要闹大了。待舅舅气呼呼走了又劝小莲:他正在气头上,你委屈一点,顺毛摸,不要拂了他的面子。
“我哪是要拂了他的面子?我当时满脸是血,衣服也扯破了,头发被扯掉几大片,身上全是淤青。”妗子带着哭腔说,“我哪能想那么多?我只觉得丢死人了,怎么下车?”
二,是什么在支撑小莲继续走下去?
舅妈的姐姐的老公和舅舅是什么关系?连襟兄弟吗?总之俩人是一个丈母娘。有一次这个人,姑且称之为L,来我们家做客,爸妈炒了几个菜招待他吃午饭。饭桌上聊起了妗子要和舅舅闹离婚的事儿,妈妈抱怨说三天两头要离婚也太不安分了。L就不乐意了,觉得这做姐姐的不能太偏袒自个儿弟,为了他们小家庭能维持下去才更要公正一点。
又趁着这个机会,说起前段时间舅舅喊他一起去给下面镇子上一户人家送电视,说安装工人请假了他一个人搞不定。到了约好了的时间,左等右等不见人,终于来了吧,还搂着一个女的。“你说我这,这让我怎么弄?我回家怎么说?”L说的气急,都带着点儿结巴,“我老婆天天问我见没见过那个女的,我只能说没见过。回头知道我见了还得跟我吵架,搞的我们家也不安生。”我坐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妈妈脸上则青一阵红一阵,又羞又气非常挂不住。送走了L,终于忍不住骂舅舅:他就是要全家人都跟着他丢人现眼啊!
至此,我对于舅舅的看法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他还是对小辈们对我很好,但在表姐吐槽二妗子不知足时,我就很勇敢的回击:二舅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结果被所有人翻白眼说我胳膊肘朝外拐。
但后来大家还是认可了小莲,认可了她对这个家的贡献。那是在二舅事业一败涂地的时候。
05年,二舅接了内蒙古的一个工程项目,具体地名儿我也没记住,是个政府工程。开始时他和一个朋友垫资做,但是一直结不到款子。背井离乡的做了小一年那个朋友耗不起了,正赶上快给工人们结算工钱的日期,就劝舅舅走,跑吧,及时止损,工钱也不用给了。
舅舅不同意,那个朋友扔下他自己回来了。
后来工人的工钱果然发不出来,他便赌咒发誓说回家拿钱。果然,回家逼着自己老婆要,没有就要老婆出去借。那两年,小莲店里赚到的钱全被舅舅掏干净不说还背了许多的外债。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郝家大大小小的人再也不说小莲的“不好”了。毕竟在二舅舅向每个人都借不到钱的时候,是她拼尽全力支持了他,花光积蓄,用自己的信誉为他筹款。而且最后工程做完了舅舅也没有结到钱,灰溜溜回来了。
“让他不要给工钱了,政府一毛都不给他,他又凭什么给工人。”二妗子朝着我妈倒苦水,“他要有也算。可他一分钱没有,就知道回家逼我。到头来最苦的就是我了,像头牛一样就知道‘受’,可即便这样这个家也快撑不下去了。”
妈妈安慰她,钱还可以再挣,人回来就好。小莲点点头,希望着舅舅回来能帮她打理打理店铺。再后来为了还债,小莲把给大儿子准备的婚房卖掉,这次和妈妈说时终于哭了出来。
三,莲子心最苦,可再苦也是爱的
两个表弟从小学习就差,小莲做生意确实精力上也来不了,管的少。舅舅就不用说了,带着他们去喝酒跳舞打牌,小小年纪就浸染在这些环境里。小莲为此吵过闹过,可一点用都没有。后来也就认了。
初中毕业,俩人就去了中专学校,继续混日子。中间儿还去河南的武术学校呆了一年。大儿子身体不太好,半年就打电话给接回来了。小儿子倒是呆了整整一年,一整年没有回过家。
我现在想起来,还总怀疑他们是不是去了那种很可怕的学校。因为小莲说那里苦的时候都要忍了又忍才能不哭出来,表弟还安慰过她:你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我们不怪你。
没有读高中和大学的表弟们早早就要面对社会。可他们能做什么工作呢?没有一技之长也做不了纯体力活儿,我妈也整天唉声叹气的替他们着急。
等到我读大二的时候,他们已经做过运钞员、中药厂的质检员和电力设计公司的线路测量员,全都做不长久。大量的时间花在和狐朋狗友喝酒唱K泡吧以及谈恋爱上面。像他们的爸爸一样,无所事事但也总不归家。
手机响了,是小莲的视频邀请。我接起来看到她正在抹脸,像各种护肤贴子里那样用中指和无名指按照肌肉生长的方向按摩。周围静悄悄的,便问:思维思逅呢?
“不知道去哪儿啦。前天思逅回来了一下,我好久没见到,‘眼迷’的厉害,跟着他从客厅走到厨房再走到卧室,想跟他说话。”
我哈哈笑说我妈才不会对我这么好。
“那是你觉得好。他们都嫌弃的很,嫌我啰嗦,就这样我这心还是由不得自己,看到了就想凑上去。”
“他们最近在做什么?”
“没事做啊。思逅上个月又辞职不干了你知道吗?”
我哪儿能知道呢,我连他这个工作是什么都不知道。想到表弟们都大了,快要到结婚的年纪还这样吊儿郎当,小莲又要养家又要替他们还车贷还要准备房子真是头痛。
仔细给她说了支付宝红包活动怎么参与便匆匆断掉视频。不知道她表面坚强背地里又哭过多少次,生活对她真是太操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