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聚散尽皆劫数, 爱恨何来缘由?
这一夜文雍失眠了,几乎是通宵达旦没有合眼。从小到大,一直以来他所向往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他看过一部苏联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拍摄的老电影《山村女教师》,他为那位名叫瓦尔娃拉的女教师伤心流泪,到后面又为她喜极而泣,幼小的心灵把所有的梦想都寄托在那个小山村了,那时侯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当一名教师,稚气、纯真而又美丽。
少年时,看到的书慢慢多了起来,那里面五彩斑斓的世界让他痴迷,听老师和父亲讲到许多写书人的故事,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类人叫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于是他又开始有了一个作家的梦,在那个梦里,生命会变得无比灿烂,可以在完全的梦境中度过一生,那将是何等的神奇美妙。生命的过程和结果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每一个笑容都是温馨浪漫的故事,每一滴眼泪都是动人心魄的传奇,每一朵鲜花都有爱的颜色,每一片落叶都写满了生命的悲歌,所有的高山流水蓝天白云都在述说着自己的美丽……让敏感的心灵尽情地演绎人间善恶,以赤子之心直面生死宿命。
很不幸,人还得继续长大,那些美丽的梦想慢慢变成了没有诗情画意的柴米油盐和衣食住行。变成了一些直白的数字。
到那时他的愿望就是娶一个漂亮的妻子,每月能够挣到五百元的工资,他想自己就会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可是,就在他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推上了一辆奇怪的列车,不情愿地疯狂向前飞奔,不知道终点站在哪里,中途似乎也没有停靠的站台,没有暂停也无法转身,越是挣扎就越是痛苦,陷得越深。
到如今,想到日渐苍老的父母才发现自己并不孝顺,娶了个羡煞旁人的美丽妻子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多年才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懂得什么是爱情,每月工资早就已经超过了五百元而自己却并不是个幸福的人,依然属于贫困。看着青春若流水般逝去,妻子孩子还在那遥远的故乡久等。而自己却找不到一个有效的办法走出这种困境。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是那么想要留在深圳,这里或许会有更多的可能。
但一想到苏曼君,这个和母亲相依为命长大的姑娘,她聪明、善良、执拗而真诚,是个理智又顽强的人。
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对自己这般好,一个人生陷入巨额赤字三无男人,哪一点值得她一片痴心呢?
他没有找到答案,这一夜想了不止一千件事,但一件事也没有想明白,还是一肚子的困惑满脑子的迷糊。白白地熬了整整一夜,天刚亮他就出去了。那天,第一次没有等苏曼君出来一起用早点。
又是忙碌奔走的一天。柳文雍跑了两家公司,其中一家是做相册图书的,招销售业务员,几乎是没有门槛,只要想去,第二天就可以去参加一天的业务说明培训,然后就可以工作了。
但这份工作没有底薪,公司唯一能给你的就是那本名义上价值一百八十元的相册,公司固定收回八十元,数量不限。但它规定,若是单本售出,拿相册时需交押金,等于就是先买了再卖出去。在多本售出时,由公司派人协助送货结账,实际上就是防止业务员拿了钱就闪人。
受到苏曼君的启发,他觉得这事儿可以去试一下,若能卖得出去,马上就会有进账收入的。于是他决定去做。
晚上,柳文雍一如既往还是去接她,当苏曼君从培训部出来看到柳文雍时,稍有一丝诧异和不易察觉的欣喜:“阿雍,来多久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也刚来一会儿,看你那么投入就没有打扰你。走吧,饭吃了吗?”柳文雍就像往常一样,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过她昨天说了些什么。
苏曼君回答说:“我吃了,你呢?今天早上也不等我,是躲我吗?还以为你不理我了。”
柳文雍解释说:“吃过了。我哪里会不理你,今天去了两家公司,其中一家招聘业务员,我想去做一下。”
苏曼君问:“做什么业务?”
柳文雍回答说:“卖书,实际上就是一本相册,一本象书一样的相册。它是用非常考究的纸张做的,专门用来记录小孩子成长经历的象人生年记一样的东西,请了一位非常有名的作家作了一段序言,并在每一个年龄段写了一些寄语,那东西做的还精致,心思也还好,关键是若能卖得出去,卖一本就有一本收入。你呢?今天怎么样?”
苏曼君听明白了他的话:“哦,我今天没去跑,想来想去,我觉得再用一个月的时间停下来好好地充一下电,这样跑来跑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柳文雍也对她的想法表示认同:“这样也好,准备好了再去做比现在这样跑或许更有效果。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苏曼君显得有些无奈,轻轻地叹息一声说:“唉,临时抱佛脚吧,就再拼一段时间看看。”她稍微停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又接着说:“阿雍,你今晚就过来吧,别再去旅馆了。”
柳文雍看了她一眼,过了约十秒钟才轻声地追问了一句:“你确定要这样?”
苏曼君点一下头,异常肯定的地说:“嗯,我觉得好累,有时候真的有点灰心扛不住了,尤其是见到你以后,我常常失眠,梦里都想有一个肩膀让我靠一下。我知道那就是你的,我们在一起吧,也许还能挺过这道关口。”
柳文雍听她这样说,不由得心里揪得厉害,他尽力使自己说话的声音更加柔和一些,但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挣扎和忐忑不安:“曼君,这样的结果也许并不是你想要的。”
苏曼君看着柳文雍,表情很复杂,然后低眉看着脚下,只听她幽幽说道:“我知道的,佛说‘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阿雍,我们生在如此广袤无垠的浩渺红尘,一定都是受到了菩萨神灵的指引才能够相遇再见的。阿妈曾经对我说,每一片飘来的云彩都有它来的道理,每一盏灯都有它明亮的原因,每一朵鲜花都不会是因为意外而开错了地方。我们今生今世的遇见都是前世修来的因果,一半是缘分,而另一半就是劫数,有多少命中注定也就会有多少在劫难逃。我们一次又一次的遇见重逢,叫我怎么能躲得开呢?自从在那天认出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我的一生注定不能够绕过你而独自去到未来,你知道吗?我的劫数从那个瞬间就已经开始了啊……”
苏曼君说这些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心灵独白,那些散不去忧伤惆怅里隐隐约约有丝丝缕缕的期盼和一份毫无保留的虔诚。竟然把柳文雍的眼泪唰唰地说了出来。
两个灵魂若是相互吸引又深深地懂得明了,就会有这样神奇地感应,她的悲伤会成为你的,她的盼望也会成为你的,她心里所有的声音都会在你的心灵深处引起共鸣。
文雍抓起苏曼君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曼君,别再往下说了,我不住旅馆。”苏曼君真就不吭声了,被他牵着手,随着他向住的地方走去。
就这样,从兰州的擦肩而过淡淡一笑到深圳的再度相逢、相识相知,所有的一切都巧若上天安排,恰似命中注定的缘分。
但是,就如苏曼君所说的那样,往往缘起而劫亦生,柳文雍的世界,即或是别人的桃花艳遇对于他来说,也许就是桃花劫数。
在这个钢筋丛林疯长蔓延的城市里,两个孤独无依的灵魂相遇,身不由己地互相吸引,互相纠缠又互相依靠。本不该走到一起的人却是如此奇怪而迅速地走到了一起,在他们真正认识后的第二十三天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