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农村老家吊唁了一位亲属。许是由于工作原因，有几年没有参加村里的白事了，发现有些陋俗没有了，却又生出了新的陋习。

十里不同俗。我们这里办丧事，一般就停灵两天，第三天出堂。

穿白带孝还是那么隆重，除去孝子贤孙之外，只要是上礼的人，不管关系远近皆一身孝服。

什么年代了，这一习俗早该改革了，一身孝服连上带下大约七尺半白布，关键是一次性的东西，用完就扔，纯属浪费。

我听说有的村子，已经改革了。只是死者的本家子侄孙辈穿孝服，其他人等皆胸前佩带一朵白绒花。其实这样挺好。

再就是给死者买棺材，已经呈献了攀比之风，从四五千到七八千，现在动辄就是上万。我的这个亲属，儿女们光买材就花了一万五千块。

也有好的地方，就是死者入殓的仪式改革了。

几年前，死者盛棺入殓的时候，必是响殓。何为响殓？有专门吃这行饭的阴乐会，这些人穿上和尚或是老道的服装，念经超度，奏响笙管笛箫，让死者带着动静入棺，要的就是威风。

有条件的人家会雇两道阴乐会，更要面子的，还要雇上一道秧歌会。

现在，这些个东西全免了，到了时辰，直接入殓。

入殓之后便是送路了，这时烟花鞭炮是必不可少的。这一场白事下来光炮钱就花几千至上万不等。

而且，送路队伍前面除花炮开道，什么阴乐会、秧歌会、舞狮会、更有甚者还有喇嘛会，热闹已极。晚上，有的主家还在灵棚前搭戏台唱大戏或演歌舞。

主家要大场面，要大威风，好像花的钱越多就代表他越有孝心。这其中就又有了攀比之风，人家咋办咱咋办，天津卫讲话——不能栽面儿。

现在，这一切全部取消，听说是政府出手，取缔了不少丧葬用品店和白事会。

再说，国家对环境治理有政策，禁放烟花，无形中炮钱省几千块。花三五百块钱雇辆电子燃炮车开道，动静也不小。

接下来才是我要讲叙的见闻，事先声明：并非宣传封建迷信。

今天是老人下葬的日子，上午约九点四十分，叉车将棺木送上一辆无棚货车（临时充当灵车），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开往坟地。

到了坟地，一辆日产履带式挖掘机已经挖好了坟坑，再将棺材吊进入去一埋，这场白事算是圆满。

灵车调好了位置，挖掘机靠上前垂下吊臂，人工用吊带将棺材兜好，挂在吊臂的勾子上。

随着一声大喊：“起——”挖掘机吊臂上扬。

意外发生了，棺材居然纹丝未动。挖掘机又第二次起吊，棺材倾斜了一点点，司机再也不敢尝试了，放下吊臂，灭了火。

“这材太沉了，我看足有两吨多，这活我是不敢干了。搞不好，不是棺材翻了，就是车的液压绷了。”

司机一番话犹如水入油锅，送葬的人开始嚷嚷起来。

这个说，“你应了这个活，就得给人家干了。”

那个道，“下葬是有时辰的，你给人家耽误了怎么办？”

还有人说，“师付你再试试，这样晾着，也不叫个事啊。”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乱成了一锅糊。

司机也急了，大喊道：“我来就是赚钱来的，可是干不了，我也没法。棺材翻了，主家得和我玩命，车坏了，四百块钱的工钱，不够修车的零头。”

正当人们七嘴八舌争吵的时候，主家委托的管事经理（天津叫大了）拉着阴阳先生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然后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经理朝人群喊了一嗓子，“都别瞎闹了，听我说。师付，这个活儿，你底是干的了干不了？”

“干不了。”

“行，上车走你的，工钱一分没有。”

挖掘机师付倒也干脆，二话没说，开车走人。

阴阳先生也说了两句：“大家别闹，也别急，还没到时辰，这位老爷子还不想走，想多待会，多看看大伙。”

于是人们仨一群两一伙的闲聊起来，孝子们也不在地上跪着了，站起身来，也直直腰。

我凑到本村一位论着叫表伯（bai）面前，他正给几个围着他的年青人，“普及”风水知识。

他爷爷曾经是这一带有名的风水先生，只是他没有继承，可也比一般人懂的多。

“开坟坑实际就是打开了鬼门关，坑底要按七星位置摆七枚老铜钱，材底下，中间要埋一个苹果……”

“埋苹果是什么说法？”我问。

“现在是埋苹果，早先是埋萝卜，一个萝卜一个坑，知道吗？那个苹果实际是一把锁，你打开鬼门关了，还要把它锁上。”

“噢——”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表伯继续说：“挖个埋苹果的坑，必须用手，试探着挖，不能挖出洞来。过去讲究的先生，随身带着一片小羽毛，挖几下，便把羽毛放下去，看看……”

“看嘛呢？”我忍不住又插了一句。

“看嘛，看看羽毛动不动，如果不动，还可以挖几下。如果动了，说明下面是空的，别管是什么盗的洞吧，反正是不能挖了。一旦挖透了，就泄了风水，对后辈子孙不利，容易流产。”

我掏出烟来，给他点了根，给周围几个人发了一轮，自己也抽了一根。

表伯吸了一口烟，继续道：“还有一个事，我嘱咐你，你常年在外轻易也不家来。对咱村的老光棍、脑子不太灵的人，比如某某某，一定要尊重，那是咱村的守护神。咱村无论谁家办红白喜事都请他，尤其白事，晚上守夜全指他了，这里面有说法。你就看吧，每个村子都有这么一两个人，这种人天生缺一项。”

“还真是，表伯，还真是这么回事，我记住了。”我指着风水先生拿着的罗盘，问道：“那个玩意，有那么神吗？”

“好罗盘真那么神，打开以后，往那一放，下面及周围有嘛东西，一眼就看出来，只要那个指针动，就得找出原因来，不然，对后代不利。”

这时，道上又开来一辆挖掘机，这才转移了我们这几个人的注意力，不再谈论神神乎乎的事。

这是一辆专用货车，后斗上住着履带式挖掘机。到了眼前一看，人们又议论上了，和刚才那一台除了颜色不一样，其它全一样。

经理又说话了，“师付，你先看看这个活儿，要干不了，别折腾了，别耽误事，我再找别人。”

那位司机师付一点没含糊，“没问题。”一顿操作，把挖掘机从货车上开下来。开到了灵车前，左调右调找好了角度。

“上人，挂吊带。”经理吩咐道。

一切准备就绪，司机一给油，吊臂向上一抬，棺材起来了。

人们一阵惊呼，不知是到了时辰，还是司机师付技术好。不过，我更倾于后者。

接下来，一切顺利，老人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