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回乡,还能从残痕断壁处看到当年的标语:计划生育,人人有责。看着远远近近的村落,稀稀拉拉散落在大山的皱褶里,留守的老人和残缺的标语还时不时提醒着时代的脚印。
读过了莫言的《蛙》,那段啼笑皆非的过往,在年轻人看来如同一部虚构的奇幻小说。
我就是“计划生育”最严格的年头出生的。
因为我的出生,父亲被罚了两千元,还差点把工作都丢了。父亲当时的工资一个月只有三十元,他跑东家借西家凑够了罚款。后来,他断断续续花了十年的功夫才还清了所有的欠债。我可真“值钱”啊。
小时候,家人总说我是买来的,我一度委屈地想离家出走,想去寻找我的亲生父母。
买小孩这件事,笼罩着我的整个童年,我总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要买小孩。父亲一直没有提起罚钱的事。只有母亲生气的时候说我不值当,还不如送给别人。
女孩不值钱,但为什么又要买我回来呢?小小的我,曾经为了这个问题,彻夜难眠。
我的母亲第一胎就是个儿子,很是她的骄傲,她总说:生了儿子,女人才能抬得起头。她还想要再生一个儿子,所谓“虎虎生威”,没人再敢欺负她。可谁知,她生了一个女儿,嫌弃地不想多看一眼,甚至想过送了人,再来生一个。谁料,女儿在“市面”上没什么行情,谁会稀罕养个女儿呢?农村人,一心想着生儿能撑腰,谁吃饱了撑着会去收养一个女娃?
母亲的三胎计划落空了,一是因为女儿送不出去,二是因为父亲不愿意再冒险,毕竟吃公家的饭,不敢越雷池半步。
母亲在妯娌当中,算是幸运的一个了,头胎是儿子,就跟中了状元一样。而我的大婶,就没那么幸运了,接连生了三个女儿,都没能生个儿子。
生不了儿子,再哪儿都不受待见。在妯娌面前没面子,低人一等;在婆婆公公面前,犹如带罪的犯人;在丈夫面前,像是呼来唤去的丫鬟。就连小姑子们,一声嫂子都不喊,名字被喊来喊去,就像是踢来踢去的球。
婆婆怼着大婶骂:“母猪婆一窝还能有个公仔,你生几窝都没个带把儿的。”
大婶是个明理的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也不气馁,虽说粗茶淡饭,甚至没几顿饱饭,但她生了一个,隔年又能怀上一个,总给她带来无尽的希望和恐惧。
恐惧什么?恐惧被计生委的人逮着,被“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