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即日本所称“朝颜花”的古名,朝颜花就是在寻常院落常见的牵牛花,此花迎朝阳而开,生命力极其顽强,与人亲近却又高高在上不容易摘取。
紫式部喜欢以花喻人,可是将“夕颜”与“槿姬”对照,紫式部实在是将世间看得甚透写人物入骨三分不禁让人心生寒意,一个是晦暗夜间开放转瞬即逝,一个清晨迎光绽放恣意洒落,而这样的人生和结局都是这两个女子的性格和为人处事所决定的。
槿姬本是源氏的堂妹,出身高贵,父亲式部卿亲王是桐壶天皇的兄弟,由此可见两人的关系渊源很深,源氏对槿姬的追求,远出书中这些女子出场之前,早在空蝉那节便隐隐约约通过侍女之口提及到过当时源氏追求槿姬并送其朝颜花。
但槿姬性格坚定,虽也觉得源氏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深知源氏价值弥足珍贵,但是无法对他燃起爱意。”
尽管源氏一直对她难以忘怀好几次热情求爱,都被她坚定拒绝,连素来在情场上少有受挫的源氏不得不感叹:“此人性格脾气向来孤僻,不喜交流”。
源氏身边众多女子中,对他不假辞色的也有那么几个,这些独立傲世的女子在对源氏献媚求宠希望得到垂青的女人中十分的与众不同,不过空蝉为了独善其身的拒绝,藤壶害怕世间非议的疏远,玉鬘不谙世事的恐慌,这些女子或多或少还是对源氏有着一份亲近的情意。
槿姬不同,从始至终,她都清醒地认识到源氏此人“齐大非偶”,即使式部卿亲王曾有意想招源氏为婿,槿姬听到世间传说源氏公子是个薄情郎,知道源氏容易喜爱女子的“情癖”之后,主意坚定,决心不像别人那样受他诱惑。
不过对于源氏优美的风度和出众的意趣,槿姬还是颇欣赏的,所以两人一直能持续这么久的通信关系,槿姬出任加茂斋宫也没能让源氏断绝念想,后来又因槿姬父亲式部卿亲王过逝槿姬回到京都,此时两人都接近中年,源氏对槿姬还抱有一份热烈的情意。
但槿姬对世情看得很透,她的能力眼界和意志,让她对两人的感情有着清晰的定位,从无动摇和反复,“她年轻的时候就只是把源氏看作是友人,与其友情以上的事情,从来没有考虑过,如今彼此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恋爱的事情发生了。”
而源氏,向来有种“尝试难以得逞的恋情的古怪癖好”,而且有着轻浮浪荡公子哥儿的自以为是,总觉得与自己相交的女子莫不是被自己魅力所吸引,槿姬的冷漠不过是因为她的故作矜持罢了,又因为槿姬在通信来往中始终温言柔语,虽然从不言及情爱,渲染悲秋伤春的情绪,可也从未流露出对源氏的厌恶,所以源氏一直认为自己继续柔情待之必将能使其心动投怀。
“其实源氏也并非一片痴情,只是气愤于她的冷漠态度,若就此放弃,心有不甘。”
聪明如槿姬早看透了源氏这样男子的心思,若真的依从,关系再一步,自己未免不会动心坠入情欲苦海嫉恨之中,或许六条妃子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当父亲去世之后,槿姬身边的人因受源氏关照,在宫邸内上下人等都袒护源氏的情况下,她不惜和身边所有人对抗,连贴身的侍女也不信任,其谨慎小心的程度无人能比,但她思虑顾忌的不无道理,书中太多的女子都是门户不严或者是身边人引狼入室。
真正能做到“预防于未然”的严谨之人是少数,世间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己,可也是这种不够坚定的软弱导致自己人生的滑铁卢,像槿姬这样理性且意志坚强的人不多,恐怕很多男人在权贵淫威和利益诱惑面前都很难做到槿姬这个小女子那样绝不动容。
槿姬虽然冷漠,却是才华横溢,富有情趣,难得是见识博广,源氏一直都把槿姬当作是“可与纵谈寻常世事,省识四时情趣,不乏风流逸致,而能作友谊之人。”
更难得的是,槿姬将两人之间的相处,这个“度”把握得相当准,这就不是随便那个女子能做到的,槿姬对源氏的爱意坚决不接受,但她始终对源氏保持着礼貌不会使对方难堪,对源氏有时过于频繁的来信置之不理,以免对方又陷入非分之想,但又不表示嫌恶,因此源氏还是觉得此女意趣高雅品行端庄,渐渐在长期交往中培养出一种理解基础上的尊重。
在妻子葵夫人逝世时,源闭居府邸内想到的是槿姬虽“平时态度冷淡,但她对于我现在的悲哀一定颇能理解”,果然槿姬的回信中有“闻君深宫孤寂,不胜同情”的话语,让源氏感到“此人是可以互通真情的”。
源氏在与紫姬谈到槿姬时,也说到“彼此寂寞无聊之时,便互通音信,谈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我也得随时留心,不敢略有放肆。如此高雅之人,现今世上恐只剩她一人了。”
槿姬是心怀大爱的人,所以她能理解和体谅源氏,在源氏失势时仍旧来信安慰支持,却不会沉溺在个人的小情小爱中。
终其此生,槿姬不仅没接受源氏,也没再与其他任何男子有什么牵扯,让她在源氏心目中一直维持着最初那种纯粹干净的印象,成为了源氏一生的红颜知己。
这可能是紫式部当时写《源氏物语》中所想到的女性在感情上最为理想的一种状态吧,不同于夫妻也不同于情人,而是超越肉体关系之上的精神伴侣,用现在的话来说,“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半糖主义吧。
但这种关系对双方的要求都很高,源氏在经历种种之后心胸要豁达很多,不像从前对待情人那般一意孤行不顾对方感受,并且他有紫姬有花散里有明石姬还有众多情人,情感世界并不空虚,而槿姬欣赏源氏的风度和才情却不为之所动,意志坚定一心向佛对世间情爱看得很淡,但教养素质很高,能与源氏在精神意趣上互通。
最关键的一点,槿姬的出身和社会地位都很高,是天皇的侄女,又曾代替公主出任斋院之职,寻常登徒浪子不敢觊觎她,同时槿姬在经济和情感上都能独立自足,不需要依靠谁的庇护,权倾一时的源氏也不敢强求于她,再加上槿姬意志力超群,对于事物的鉴赏力和审美情趣也非一般人可比。
在明石小姬君即将举行裳着仪式的时候,受源氏之托,槿姬也送来自制的“黑方“薰香,可以看得出,两人之间一直保留良好的关系互通有无,而且源氏非常认可槿姬的制香能力专门托付,也可以看出槿姬的经济实力和审美情趣。
“随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沉香木制的箱子,里头有两个镶琉璃脚的钵,薰香都装在里面,这一个个丸状的薰香个头还都挺大,装饰绀琉璃的是五叶枝,装饰白琉璃的用的是梅花。总之,用细线结在上面,显得形态非常优美。”
在品评时,萤兵部卿宫觉得源氏、紫姬、花散里、明石姬的香剂互有短长,难于断然评定。但“只有前斋宫槿姬送来的’黑方’,毕竟幽雅沉静,与众不同。”
这种香气就如同槿姬本人,略带凛冽的内敛气质,与众人不同。
这样意志坚定心气强硬能不困于普通情爱的女子,毕竟是少数,才这么难得,虽然说常人很难像她那样,完全视感情为身外之物,可是只有如此毅力的人才能照自己的意愿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不为物喜,不为己悲”。
这样“高山仰止”的大境界虽然很难达到,但不妨碍我们可以将之作为目标,时常提醒自己别困于情,惑于爱,乱于心。
爱情这东西,就像吊在小狗尾巴上的蝴蝶结,你越想去追它,越是会被它戏弄得团团转。
当你眼光放长远点,专注于自己的其他事情时,爱情或许就会悄悄跟在你身后了。
心如磐石,不忘初心,志定意坚,终得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