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石姬出场前,已经有光芒四射的紫姬珠玉在前,以为源氏找到最合乎自己心意的女子会收心好好与紫姬厮守,没想到人生之事风云难测,源氏失意被流放,遇到此生最大的坎。
与葵夫人一样,明石姬是被父亲为了家族的起复,一心想攀个朝中权贵将她硬塞给源氏的,但与葵夫人不同,明石姬对源氏的情思若有似无,从始到终,明石姬都考虑到的是自己的命运和父母的担心,还有自己女儿的未来。
只有不那么爱一个人,才能做到如此冷静自制,思虑周全,明石姬的理性让她明白地位悬殊难有善终,最初很是排斥源氏的接近,父亲对家族名望的执着和源氏猎艳好色的老毛病最终还是导致了明石姬的宿命。
很少有女子能抵抗源氏的狂热追求,而明石姬还能保持冷静的态度,在父亲的反复催促下,才“缓缓提笔在一张薰香浓郁的紫纸写下回信,用的墨色也相当淡薄,似乎故意表现含蓄”。
明石姬这种忍耐自持的态度,贯穿始终,源氏恢复权势回京都,知道源氏这一离去有可能即成为弃妇,但明石姬没有哭闹甚至没有出一言哀求,尽管心里也是无尽愁苦。
后来幸而怀了身孕生了小姬君,源氏要将她接入京都,若是其他女子早就欣喜若狂,这就是明石姬与众不同的地方,她聪明能看清局势,不急于进入二条院证明自己的地位,而是将京都郊外祖居作为自己缓冲的落脚点,审时度势谨慎的态度很让源氏满意。
所以同样是出自民间,明石姬和夕颜如此的不同,夕颜会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男子并毫无怀疑地依从,这也是源氏眠花宿柳无数,人到中年还忘不了年少时候这段短暂情缘的因由,可是明石姬不同,她身份低下但心气高傲,就算是当世人惊为天人都愿侍奉亲近的源氏也不能主宰她的意志。
明石姬从来不对源氏媚眼奴骨,这虽然让源氏不喜,可也因此让源氏对她高看一眼,不得不承认“小姬君的母亲并不是什么高贵出身,以前我并不看重她,现在才发觉她是个极有见地的女人,表面上态度柔顺,但是无论任何情况下又都会坚守自己的原则,是个极灵动伶俐的角色。”
源氏遇见明石姬是因缘际会机缘巧合也是命中注定,“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源氏在离开京都之前,可以说是盛极一时且狂妄自负,请罪放逐到须磨之后,源氏经受了身心的折磨,从心境上为人处事上有了很大的改变。
如果是以前,源氏未必会对明石姬有那么大的耐心和牵念,不过是逢场作戏对奇草野花的“情癖”,因为躲避须磨海啸到了明石浦的源氏,内心为了吉凶难卜的将来煎熬,远在京都两地相思的紫姬无法排遣他的孤寂愁苦,与明石姬日日相处竟也有了几分患难的真感情。
何况明石姬本就不是那普通女色,在乡间长大的她不仅容色照人,更难得的是有个极有见识的母亲,又有个家族传承的琵琶高手的父亲,明石姬在才华技能高出众人许多。
世间女子都想获得那举世无双的美貌,却没想过美貌这个东西,对于有家世有背景的贵族女子那是锦上添花,而对于民间无权无势的女子来说,拥有倾世的容颜,没有点城府和心计,更容易被那些轻浮浪子觊觎,“其夫无罪,怀璧其罪”。
比如那柔弱娇嫩的夕颜,后来与源氏之子薰君有关联的宇治姬君,还有最后飘零无依的浮舟,无不是徒有美貌而无其他可依仗的势力,自身也是不够灵变,终为这美貌红颜薄命。
平安时代的女子,本就如那浮萍无根可依,出身低贱女子的命运更是可悲,而明石姬能在这浮世人间,于源氏身边那众多娇花艳蕊中能够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并为她,她的女儿,还有她的家族争取未来的保障,明石姬就是那“女中萧何”,运握筹谋不在男儿之下。
与夕颜的无知顺从完全不一样,明石姬从一开始就很清醒地对待她和源氏的这段情缘,“像源氏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若是草率委身于他,将来必定委屈无尽。父母将我视作掌上明珠,总是巴望我能嫁入豪门。即便美梦成真,生活也未必幸福。我所期盼的无非是在他客居此地时,能与他时常互通音信,彼此慰藉对方的愁情罢了。”
之前源氏经常夸自己教导的紫姬有贵女气派,和歌也蛮有韵致,可是不经意地读了明石姬的几句答诗,实在觉得才思敏捷,书法也是极好,尤其是最开始那句回绝源氏的“敢问君情有几何,素未谋面安言爱?”更是表明了明石姬不为权贵折腰的骨气。
很难想象在乡间长大的女子有如此清醒的见识,不比那些从小在京都长大的贵女,经历的人情来往和官场权贵之间的交际应酬都比较多,自然也潜移默化一些城府出来,而明石姬在远离繁华都城的明石浦长大,父亲又是孤张乖僻的性格,放在好好京都官员不做到播磨来做国守,一心想做大事业却遭到惨败,在人情世故上也没给女儿多少背景基础。
明石姬能长成这样,不得不说天赋异禀,当然也有其母亲明石尼君的影响,最初明石姬很抵触源氏想将她女儿给紫姬教养的做法,是明石尼君高瞻远瞩,看出了源氏想将小姬君培养出来给她铺一个远大前程的意图,而说动明石姬将女儿送出。
“所谓父子母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份不过就是今生今世在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中渐行渐远"。
可是作为母亲的心啊,在一个地方却不得见儿面,那种揪心的悲伤之情,不觉得溢于一字一行间,那种深入骨髓却不能诉之于口的思念之情在整个纸面萦绕,每次看到这儿,都不由得为这个坚强的母亲难受。
明石姬爱自己的女儿,爱到最深处,怕女儿懂事之后和自己一样承受这种至亲骨肉离别之痛,宁愿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送走,明知这样的后果会是女儿记得别人的养育之恩。
当小姬君偶然给她一些和歌习作时,明石姬欣喜异常,“莺在花莳宿,今朝下谷飞。旧巢重访问,珍重好时机。”分明写的是一个母亲总算等到了小莺啼声的悲喜交加。
坚强隐忍如明石姬,顺应时势明哲保身,尽管有人说她过于心机深重善谋划,若为男儿可为政治家,连源氏也曾感叹过她“城府之深,心不见地“,似乎不是赞美之词,可是在当时那个不利于她的环境,出身最低,虽有出众的容貌才华,京都才色兼备的贵妇娇女不计其数,就算天仙一样的人物没有一点心计筹谋,转眼间也很容易被这些公子哥儿看作平常花。
与薛宝钗的“任是无情也动人”不同,明石姬并不是冷面冷心的人,她心里有源氏,也能理解他,源氏总是偏向紫姬要她“识大体,心领紫夫人好意,与她和睦相处”,明石姬没有因此嫉恨紫姬,倒是更加看明白自己的立场。
紫姬离世之后,源氏心灰意冷准备出家前来看望明石姬,明石姬虽然还是有些怨恨源氏对自己狠心的情断意绝,却比常人更能明白紫姬对他的意义,寄诗于源氏:“一自秧田春水涸,水中花影也无踪”,怜悯体谅源氏的悲伤。
明石姬对自己的父母,对自己的女儿,对自己的丈夫,这种付出都是非拘泥于个人得失的儿女情感,明石姬是个大气的女性,胸怀非一般人可比,正是这种超越私情的大义,让她能够得到最后安稳的晚年,陪伴自己做皇后的女儿,含饴弄孙。
明石姬的一生,可以说是苦尽甘来,就如源氏说的那样,“这是你应该得的”*,幸福从来就不是别人施舍的,只有自己一步一步经营来的才能如此心安理得地享用。
年轻的时候容易将情爱当作一辈子的幸福,没有爱人的精心呵护,总觉得人生是不完整,甚至为了爱情抛弃一切,更有人在感情上略微受挫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要。
这世上值得你去追求的东西很多,爱情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但也只是我们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不应该是你人生唯一的主旋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难得的一次生命,真要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爱情,用尽全部的洪荒之力吗,年少不懂事是在“云端行走的恍惚”,年岁渐长就应该脚踏实地,想想你自己,你的家人,你的亲友,你的伙伴,难道真的只有情人才是你付出全身心去对待的吗?
明石姬能够如此早的就洞悉世情,以豁达心态对待情爱与世间事,就算是我们现在这些生长在强力提倡“男女平等”的社会的女子,都很难做到的吧。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不要光是抱怨为什么自己活得不如人,想想看别人付出了多少。
没有舍,那来得。
在不利于己的局势,要学会韬光养晦,你的每一步,都决定着你最后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