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极度迷恋“勤奋”,若是哪天没加班、没上培训班、没看书、没......哪怕是没好好吃顿饱饭,都有一种深切的内疚感——我退步了?我变懒惰了?我开始不思进取了?
所以或主动或被动一路气喘吁吁地“跑来”,终于拥有了些许成果,当然,也有了更多“错过”。可惜的是,拥有的,终究会变成俗世尘嚣中的灰烬,而错过的,也可能变成虚空的时光走廊里那些破碎的迷梦。
年龄大了之后,一切都在改变,并不以我的勤奋或者奔跑而停滞。我也变得身型健硕腰身粗壮,并成功地把六块腹肌练成一块肥肉,精壮少年,慢慢变成了“中年肥腻男”。别人对自己的称呼,也由“小赵”,变成“老赵”,继而变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赵老”。
但是,最大的变化就是心态。而心态的变化,却是源于现实。
现实中的收入到达某个峰值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变化,甚至略有下降,即便我还是加班加点日夜奔忙;
现实的身体开始发出警报,二十几岁时随便干上一两个通宵,基本上没有太大的感觉,而现在熬夜晚一点,便脚步虚浮神智恍惚。而年轻时欠下的身体债,也开始催着还,每天早上起床,身体的某些关节个别器官,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生涩或疼痛;
现实的人情也在逐渐变味,早年的朋友或烟消云散或各自有了家庭归宿,没几个人还有时间和心情聚在一起,就为了好好吃顿大肉喝顿大酒。有些人久未联系,忽然殷勤致电或约饭,兴奋之余才发现,人家在卖保险做微商,你就是他的潜在客户,更令人头疼的是,有的人一张嘴就开始向你借钱了......现实总是残酷而又忧伤,慢慢地,心态也就变了,变得冷静变得现实,变得更难以相信某些人和事,也变得更容易放下某些坚持或立场。
对,我已经变得比较容易放下某些坚持了。
比如,我坚持读哲学书很多年,以为哲学思辨将为我增添无穷智慧,后来,我发现哲学思辨除了让自己能更轻易地找到理由来说服自己,或者找到方法来更聪明地迎合别人,或者干脆只是让自己在清谈胡扯的时候占据上风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卵用,于是,我放弃了当哲学家的梦想,并不再整天心心念念地啃那些晦涩难懂的哲学著作了;
再比如,我坚持认定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美好而纯粹的爱情,并一直身体力行,期待“郎才女貌”的好运能降临到我的头上。但是,当心仪的女神给我发了一张“好人卡”,然后很随意地把自己的感情和身体交给某渣男——可怜的我,连主动牵她的手都觉的是种亵渎——的时候,我的“爱情观”受到了巨大的挑战。我问女神:我的才能、学历、能力、收入、人品都比他高,为什么不配得到这份爱?女神高傲地回答:你所有的高,加在一起也不够14公分——是的,我165公分高,属于“残次品”,渣男高大帅气,179的身高足以让我自惭形秽。所以,当“郎才女貌”的期待屡次变成了“豺狼配虎豹”的结果时,我不再坚持认定这个世界有美好而纯粹的爱情,少了颜值、身高、财富的加持,爱情?爱情是个啥东东?
但是,正如某鸡汤文说的一样:很多事情,太过坚持、总想把它仅仅地攥在手里,反倒有可能什么都把持不住,执著是个优点,但“过于执”,就不见得了。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终于慢慢地学会了放下,不再让自己凡事“过于执”,既放过了别人,更放过了自己。
当我放下某些执念,接受“我已尽力,但确实无能为力”的现实后,心态、为人处世,反倒变得更简单、更从容了。
在心态上,我无法达到“太上忘情”的至高境界,也无法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是,把那些无法忘记的“不了情”放在内心深处珍藏,用时光将其酿成美酒,让我有机会夜深人静的时候痛饮生活的满杯,还是可以的吧?
我爱物惜物,每当得到一件心爱的器物,总是喜出望外爱不释手,但是,只要我不去“玩物丧志”,不去为了得到“物”而不择手段,并能穿透“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机缘,做到“以物喜,但不被物羁”总可以吧?
有时深夜静思,也会感叹命运之无常生命之短暂,甚至有时会潸然泪下。但是,没有深夜狂歌痛哭过的人生,又有何趣味有何价值呢?只要我不悲观不失望,既能看清楚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无法摆脱的宿命,又能在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咬牙坚持,那么“为己悲”又有何妨?
将至已至未来已来,我已处在人生的中场,认清现实,不是为了向现实认输,而是让自己清醒而不虚妄,知道现实之下的取舍之道;应对变化,不是让自己变成左右逢源的中年油腻男,而是让自己学会拥抱变化,在大时代的剧变中始终稳住自己的主心骨,并学会放过别人,放过自己。
所谓“取舍,放下;勇猛精进,坦然接受;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如是而已。
还有些变化,那就是喜欢上一些以前年轻时常常被忽略、被遗忘的事物。
比如,附近,日常。
在繁忙喧嚣、时光奔腾如河的大都市,附近是被遗忘的,日常是被忽略的。
不是吗?
2003年,爱上了玩相机拍片子。然后十几年间,忽然发现朋友圈也好,网络上也罢,大家总是乐于分享异国他乡的“大片”,或风景或人文,但是,很少或是基本上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工作或生活圈附近的事物,并认真地用影像的方式留住下来。附近,仿佛失语的边缘者,没有人注意更不会有人珍爱。当我把镜头对准它们,留下只属于我自己、只属于我的时空圈的记忆,不止一次有人大惊小怪地告诉我:这么普通的东西,有什么好拍的?
对,他们概念里的大片,是美国、欧洲、日本、最起码也得是西藏拍回来的。刚学会拍片,我也曾一度迷失在他乡的雪山峡谷、风物人情中,时间长了,看腻了千篇一律的猎奇“大片”,忍不住问自己:难道风景只在他乡?以旁观者的身份,用猎奇的视角拍下别人的生活,真的就是“大片”吗?相机是承载时光的机器,影像是留驻生命痕迹的介质,我连自己的时光、自己的生命都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却总想表现他乡的风景别人的生活,难道不是本末倒置吗?
这也算是一种变化吧。它来得凶猛迅捷,有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某人说:你连世界都没看过,哪来的世界观?我只能说:你连附近的日常小世界都没仔细看过,你哪来的大视野和洞察力,去看懂更大的世界?看个热闹,看个浮夸,就有了“世界观”吗?
于是我不再喜欢像以前那样,走遍千山万水去追逐“大片”,毕竟我不是靠拍片吃饭,而是用玩相机、拍片子这种方式来留驻时光、留下记忆,我的镜头和视角,更应该对准自己附近的事物,记录一个又一个看似“日常”的瞬间。又有前辈说:只要你仔细观察、认真体味,在你住处方圆三公里以内,已经可以拍出足够好的照片。照片好不好,我不敢说,但是,当我越来越多地把视线聚焦在被遗忘的附近、被忽略的日常时,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能保持一双敏锐的眼睛和一颗敏感的心,去“细致地洞察”、去“深情地凝视”,去致意所有慵懒的、被忽视或遗忘的日常。
也许,这就是我心态上最大的变化吧:年轻时向往远方,总是喜欢追求那些遥远而虚妄的东西,年龄大了,更愿意关注附近和日常。它们那么不起眼,那么真实而直接。我越来越喜欢这个真实的世界——尽管它不那么完美,也挺繁琐挺庸常的,甚至有这样那样的黑暗和恐怖,但它是一切奇迹、魅力和创意的源泉,它的不完美和非理性,丝毫无损于它的可贵之处,也绝不会阻止我在直面它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按下快门,或者,只是会心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