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憎是没有表达出来的憎恨,是没有释放完全的厌恶。
之前我很厌憎甜酒煮鸡蛋。
我们这里的习俗生完孩子后,甜酒鸡蛋是哺乳期日常喝的水。可生两个孩子坐月子我都没吃过它。
起源是六七岁的时候,表哥来我家做客,我妈妈给他煮甜酒鸡蛋做早餐,物资匮乏,我们就只能吃炒剩饭。
小孩子总是嘴馋的,大家都吃炒剩饭也没啥,关键是有个人吃的和我们不一样,吃得比我们好。
最让我们愤愤不平的是,我们去舅舅家时,他们家从没拿我们小孩子当做做客人,都是好吃的给表哥表姐,剩下的给我们。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家比舅舅家穷。
妈妈在督促我们读书有出息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那碗妈妈待客的甜酒鸡蛋,表哥吃一半不吃了。我妈妈出于偏袒喜欢我,忽略嘴馋的哥哥弟弟,让我吃。小孩子嘴馋,也不管那么多我就吃了。
结果刚吃完时,表哥跑到我耳边坏坏地说:他往碗里吐了两口痰。
两口痰,两口痰,我居然吃下了他的两口痰。
我清晰地感觉到胃的扭曲翻涌,跑出去就哇哇吐了,吐得我眼泪鼻涕全往外冒。吐完我发疯一样追着表哥打,我妈拦也拦不住。
可我还是没有打到他,因为追上了,我妈也出现拉住我了,还不问原由打了我两下。
我当时心里那个愤怒委屈啊,挣不脱妈妈的钳制,我只能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用头撞向我妈妈,一副你干脆打死我吧我不要活了的架势,气得我妈心脏病都犯了。
据哥哥事后描述,被拦住没有打成表哥的我,当时整个人已近癫狂,眼睛都充血了,指着表哥拼命跺着脚尖利地大喊大叫:“你滚,你滚,马上滚出我家,只要我妈松开我,我就杀了你。”
不知是谁用什么方式送走了来我家度暑假的表哥,没有打得他满地找牙,下跪求饶认错,这件事情就梗在了我心中。
从那以后,我不吃甜酒,后面严重到,我都不能吃勾芡的汤……一见到黏糊糊的汤,我就生理性地想呕吐。
我和表哥之间的梁子,一结就是几十年。我讨厌他,憎恨他,诅咒他,等着看他的人生悲剧。
直到十多年前有一次回老家,看见他老得像个老头(表哥和我同年生),听说他得了糖尿病高血压脂肪肝心脏病,我当时阴恻恻地笑着说:“恶人没有好下场,当初害我的人都不得好死。”
那一刻我忽然惊觉仇恨让自己活成了什么样子?阴森森的,恶毒的,扭曲的……这是我要活成的样子吗?
我内心装着那么强烈的恨,我带着对那些人的诅咒活我的人生,我在干什么呀!
之后,我开始正面接触我的厌憎,我看见我的厌憎,我理解我的厌憎,我接纳我的厌憎,通过情绪觉察疗愈,我释放了我的厌憎。
一个厌憎越来越少的人,接纳度自然也高,活出的宽度,自然也不同。
我知道事情早已经过去,而我的生命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今天我可以自主地选择吃什么不吃什么,和谁一起吃。
我完全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也有能力决定我的人生怎么活。
那些伤害的印记,是时候翻篇了。
然后,我开始吃甜酒鸡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