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大槐树开花了，香气扑鼻。章疯子说，当年闹饥荒，院里的槐花可是救了一家好几口的性命，槐花摘下，洗净，可以包饺子，炸丸子，做鸡蛋汤。一棵大树就像家里最忠实的仆人。城市里的粮食紧张远不如乡下。据说乡下在那一年饿死了好多人，树皮都被剥下来磨碎和麦糠和在一起，蒸着吃。人的肠胃无比强大，只要能活下来，凡是能吃的，都吃了。饿起来的人，比蝗虫还要厉害。你们还小，也很幸运，没有经历那些现在看起来都无比残酷的年月。

章疯子给两个人做的事打卤面，既美味，又相对省事。三个人在院里的小方桌坐下，微风拂过树叶，把清凉洒下身上。拍了新鲜的小黄瓜，切了蒜末，浸了米醋和香油。拌了豆腐丝和小葱，只放了点盐，鲜味扑鼻。章疯子的胃口放佛一下子都回来了，和两个孩子坐在一起吃饭，言语一问一答，也不吵闹，抬头看到绿色，眼睛比平时也睁得大了一些，于是，生活里便多了趣味。

二狗没怎么提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连续留级两年，学校一大半的学生都知道他，多少也让他成为学校里的怪物。一个个子高大，面庞成熟的人坐在班级的最后一排，看着前面那些比自己低的同学们，不，或者说，小屁孩们，看似认真地听着老师讲课，板正的身姿们都能显出在最后一排的二狗的不伦不类。

在他眼中，课堂上每一个面向黑板的学生都像是茶壶，被老师一个劲儿地往里浇灌着各种温度的水。他的小动作多一些，当他发现，老师们已经将他视若空气的时候，他多少感觉到一点失望。他同时也发现，只要他不在课堂上发出声音，他睡觉，老师都不会喊他起来，这让他更加觉得索然无味。偶尔逃课，成为他感觉得以喘息的片刻。学校西墙有一段明显比别的位置低了一些，以二狗的个头儿，带上有技巧的助跑，很轻松地就可以翻墙而出。

秦川没怎么说话，一碗面很快就吃完了，他抬头笑了笑，黝黑的脸庞露出一排白白的的牙，章爷爷，我还能再吃一碗不…这段时间，不觉自己有多饿，可闻了您的饭香，我觉得自己的胃好像一下被打开了，发现了居然有一只大象住在里面。

章疯子自然更加开心，他说没问题呀，孩子，你们正在长身体，我去煮面。说起，笑呵呵地跑进厨房，开火烧水煮面。

二狗说，我从来没爷爷这么开心了。

秦川说，还记得小时候那个脑筋急转弯吗？把一个大象放进冰箱总共分几步？

二狗哈哈笑了，被现实局限久了，往往就忘了最直接的问题解决办法。

秦川说，很多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就像这个大象的问题。坚持不易。就像我现在，虽然已经可以开车了，但是师父并不安排客单给我，总是每天洗车，擦车，练车，就像新兵出操，时间固定，任务固定。师父说，人是一把刀，事是一块磨刀石，做的是事，磨的是人。我爸的身体最近也不是特别好，后背的伤口一直长不好，前段时间还有个肿块，让他去医院还不去，说自己把脓水挤出来就好。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天天晚上做噩梦，鬼哭狼嚎的…你说，终有一天，我慢慢成长，是否也会变成他那样的人，应该比你在课堂上还要绝望吧，被安排好的课程表，被安排好的升级考试…每次照镜子，看着某一些像他的细节，我都觉得害怕。

二狗说，谁没有一个让人头疼的爸爸呢，我爸也是，下岗了不敢让我妈知道，自己偷偷找了一份工作，在废品回收站，不敢让我妈知道。跟我爷吵架了，但是自己又不放心他，偷偷回来照顾，又不敢让我妈知道，想想都觉得他活着累。有时候，我觉得他是儿子，我是当爹的，操不完的心。和你差不多。

两个人笑声未落，厨房里扑通一声，有人摔倒的声音，还有锅溢浇灭火焰的兹兹声。

他俩同时说，坏事了。